「喲!のやさん!」田中的聲音還是一樣中氣十足,遠遠看到在石階上掃地的西谷就大聲叫喚起來。
「龍!」西谷扶著腰回頭,半邊身體撐在竹掃把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大幅度揮舞手臂回道:「喔喔!來啦!」
田中緩緩往石階上爬去,沒幾步路呼吸就喘了起來,擦了擦額角的汗珠,耳邊是吵雜不絕的蟬叫聲,空氣還沒到正午那樣散發炎熱的黏膩感,背對著陽光,只能看見西谷的剪影,微風輕輕吹拂,田中看著西谷近年才留的小馬尾飄動,思緒瞬間被帶回高二那年在森然高中的集訓。
當年的我,也是這樣像妳奔去……
「喲!想什麼呢?」西谷一手拍上田中的背部,看著老友呆愣的神情,不用說也心領神會,只是又露出笑容:「來了就好、來了就好!這次怎麼一個人來啊?」
兩人並肩往上走,西谷刻意放慢了腳步配合田中的速度,也想著能多留點時間在這段路中。
「呿!」田中瞇起眼,不悅道:「那群臭小子,叫他們早點出發每個都給我睡過頭!」
「年輕人不都這樣?今年你還來早了呢?」西谷嘆了口氣,無可厚非的道:「現在已經是年輕人的時代啦!」
「哼!」田中活脫脫老頭子氣:「早起都做不到,他們還早著呢!」
「呦呦!真的是越老越頑固啦?」西谷揶揄道。
「什麼話!」他舉起手中的袋子,有點含糊地說:「潔子前幾天可是說想吃我做得炸蝦呢!太晚來冷掉就不好了!」
「コノヤロー」西谷又大力拍上田中微微痀僂的背,笑著道:「超級有男子氣概!かっこいい!」
「這次醬汁我可是準備了三種!」田中驕傲的翹起下巴,叨叨唸唸:「畢竟不知道現在的她是喜歡哪種,口味可不能出錯,畢竟她的胃口可是我養刁的呢!」
西谷淺淺的笑著,攙扶步伐有些顫抖的田中,靜靜得聆聽著。
「……我跟你說懷孕時,她醬汁要加檸檬,酸得不得了她也面不改色。後來菜菜子出生後居然口味大變,有次生氣還把醬汁砸到我身上!」田中噘起嘴,說到懷孕時的潔子情緒是怎樣不穩定,乍聽以為是抱怨,但話語間滿是對妻子的不捨。
「想不到潔子學姐也有這一面?」
「對吧對吧!懷孕真的太辛苦女人了,她老是這樣逞強……」田中又想起潔子的臉龐,覺得嘴內泛起酸意咂了咂嘴。
西谷記得龍是不願意讓潔子學姊懷第二胎的,大女兒菜菜子出生時潔子學姊一度大出血,後來雖然搶救回來,但還是養身體養了好一陣子。
「後來我加了什麼你知道嗎?」田中神神秘秘的伸出食指在嘴巴前比劃。
「喔?」
「蜂蜜!」田中搓了搓自己的下巴,很是驕傲:「後來她就很愛吃甜,巷口那間蛋糕店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咳咳!」
西谷停下來等田中喘口氣,邊順了順他的背邊說:「蜂蜜啊……不知道旭前輩喜不喜歡,下次我也來試試看。」
「絕對沒問題,田中家大廚認證美味!」大廚是田中潔子,田中龍之介只是個負責所有雜事的二廚。
「也是!」西谷拉著田中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這身體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田中有些不好意思。
西谷擺了擺手說道:「你不是前陣子剛裝心臟支架嗎?老是說潔子學姊,我看你也一個樣,別太逞強了。」
「因為我們是夫妻嘛!哈哈哈!」田中拍了拍腿,站起來:「搞不好他們就在我們身邊搖頭呢!」。
「哈哈哈!旭前輩以前就說過你跟潔子學姊脾氣很像!」
「真假!」
「只差沒有夫妻臉而已。」
「說什麼呢!我田中龍之介好歹也是美男一枚!」
「幸好菜菜子長得像媽媽。」
「啊啊……這倒是……」
岔路處他倆停下腳步。
田中一路叨叨絮絮的話語也停了下來,視線望像此行的目的所在。
「去吧。」西谷輕推田中的背,說完後慢慢原路折返,他可是還在掃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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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のやおじさん!」
「喲!菜菜子啊?」西谷繼續掃沒五分鐘,遠處就又傳來相似的呼喚。
「爸爸呢?」
「早就上去了!」
「真是的!就說了等我一下會怎樣!」田中菜菜子跟西谷熟識也少了些輩分壓力,兩人輕鬆的話起家常。
「又睡過頭啦?哈哈!」
「老公快點!爸已經上去了!」菜菜子有點不放心田中的身體,回頭催促著抱著孩子的老公,嘟嘴回道:「哪有睡過頭!是他自己前一天突然改時間的……」
「他說夢到潔子學姊要吃炸蝦呢!」
「啊啊!又來!」菜菜子接過因為車程睡眼惺忪的孩子,提醒孩子叫人。
「のやじじ……」孩子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正在換牙的他講話還露著風。
「啊沒禮貌!」菜菜子拍了拍他的屁股,點頭跟西谷無奈的示意。
「沒事沒事!」西谷擺了擺手,轉身從保冷袋中拿了瓶果汁給孩子。
「小心!」孩子被眼前晃過的蝴蝶吸引,抓過果汁就跳出菜菜子的懷抱,跑著追了過去。
「真是的!」菜菜子無奈的雙手叉腰,接過老公手中的供品,讓老公先顧著孩子一下。
菜菜子老公跟西谷打了聲招呼便跟在孩子後方,留給兩人講話的空間。
「龍的身體還好吧?」
「老樣子,本來裝了心臟支架要吃更多的藥,還有點擔心,不過最近來了個新的護理師,專門替老人家整合藥物,不用一口氣吃十幾顆藥丸,倒是讓爸的身體負擔減輕很多……」聽著菜菜子唸叨田中,西谷摸了摸她的頭。
「那就好!現在醫療越來越人性化了呢!」
「のやおじさん呢?」
「一切安好!一切安好!」西谷讓她別擔心自己。
菜菜子看向石階的方向,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西谷手背在身後,享受夏日的風徐徐吹來。
「……爸越來越常夢到媽了。」菜菜子的聲音輕到幾乎要被蟬聲蓋過。
「這樣啊。」西谷微微一笑。
「真是的!」菜菜子揉了揉鼻子,眨了幾下遺傳自媽媽的明亮大眼,無可奈何道:「媽都走幾年了……」
「是啊……幾年了呢?」西谷微微仰頭,正好一片白雲遮住刺眼的陽光,錯覺間好像閃過許多生命的碎片。
西谷想起潔子學姊走後,龍依舊過著平時的生活,該做什麼做什麼,只是不再需要醫院家裡兩地跑,理應輕鬆很多的日子,他卻變得更加憔悴。
「好好照顧好我們的家、照顧好自己。」他記得潔子學姊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她握著龍的手細細撫摸,清晰到彼此都能感受到手上的每條細紋,更像是要將此刻的觸覺牢牢刻在靈魂上。
但龍還是在失去妻子後迷失了。
從前那個會打球、會齁啦齁啦亂叫的田中龍之介正在緩慢的消失,越是想著要好好生活就越是茫然,大半輩子都有潔子學姊相伴的龍,在妻子走後,也只剩下一半的靈魂。
龍守著承諾,駐守在那棟滿是回憶的房子,每一天的結束,他就會靜靜地坐在屋內喝著清酒,環顧四週。酒意濃時,他會起身在屋內四處走動,不過卻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有次晚上西谷和龍喝酒,聽他醉醺醺地細數屋內點滴回憶,比如那個牆壁上的擦痕是潔子學姊有次搬椅子刮到的、這塊榻榻米上的污漬是偷吃宵夜被潔子學姊發現打翻造成的、那邊的是……
生活的痕跡不曾消失,且正透過回憶侵蝕著龍。
好像被困住了一般,但龍卻不急著逃出,就像身陷在泥潭裡的野獸,越是掙扎就越是沉淪,心底一部分的龍甚至認為往後如果獲得快樂,會不會是對逝去妻子的一種背叛。
思念困住了老年的田中龍之介,而此時漂泊在外的自己決定回日本定居,在晚年待在熟悉的城市思念過往的人,他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兩個獨身的人湊在一起,彷彿開啟老年冒險模式,在宮城縣四處遊走。他們最常爬上後山那座小山丘,平緩的坡道很適合健走,到達山頂後他們會坐在斑駁的長椅上喘氣,偶爾帶幾顆飯糰上來野餐。
「我以前會和潔子牽著手就到處亂走,你看那條路新開的時候……」田中靠在長椅上,長長吐出一口氣,話語間充滿著回憶。
「很好呢!龍!」西谷滿是細紋的臉上,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著亮光。
「啊……」田中知道西谷的意思,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談話中了,而西谷也不戳破,就細膩的等候著,他跟潔子學姊都相信眼前的男人會再振作起來。
田中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畢竟也都多久了,再不振作的話,她說不定會踢我的屁股呢!」
「潔子學姊才不會!哈哈哈!」西谷笑出聲,手拍上了田中的背。
「雖然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但對我來說就像是昨天。」西谷停下來看著老態龍鍾的好友,田中視線微微晃動,眉間不自覺的蹙緊:「我以為悲傷會很快的過去,但這麼久以來,她的離去對我來說就好像在昨天一樣鮮明。」
很多人對悲傷的誤解是會隨著時間淡去,但對於親身經歷的人來說,那永遠就像是昨日才發生一般,深刻且清晰。
「我知道,龍。」西谷想起那個高大的男人。是啊,悲傷永遠都是如此靠近,彷彿昨日。
「一起?」向前邁進吧。
「嗯,一起。」不是忘掉他們,而是帶著回憶更加前行。
「昨天吧……」西谷想起多年前與田中的對話,低啞著說了一句。
「什麼?」菜菜子沒聽清楚,疑惑地回頭。
西谷擺了擺手又說道:「你們這邊晃一晃,龍好像有很多話要跟潔子學姊說呢……」
「啊啊!不行!」菜菜子嘟起嘴說:「她一定會跟媽說我的壞話!」
她急忙招呼老公跟姍姍來遲的其他成員,和西谷說了聲抱歉就匆匆忙忙地往石階上走去。
「還是一樣莽莽撞撞呢!」西谷搖搖頭又抓起掃把,繼續掃著落葉。
西谷就像以前守護著烏野排球隊一般,時至今日,仍然是大家的守護神,不論你的悲傷或痛苦,他都會在此為你默默守候。
完。
by 匿名排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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