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午的太陽太熾烈了，炫目到令大將睜不開眼。
細碎的雪落到了他們的肩上，刺骨的寒風把美華及肩的褐髮揉散了。她想過無數次這一刻要怎麼開口才好，但最後只是在凜冽的風聲中勉強打開牙關，強硬地吐出了幾個字——
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美華不太清楚她這樣倔強，究竟會不會讓大將吃驚。或許在少年的腦中，女朋友的抱怨總是千篇一律，麻煩又不切實際；拿來吵架的素材也往往瑣碎無邊，小至訊息裡的語氣太過簡短「看起來」心情不好，大至球隊臨時的加訓取消了前幾個禮拜就定好的約會，通通都能吵。
明明這些事情，她也都已經千方百計用盡各種方式表明『我很在意』了，大將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再犯，然後又回過頭來連連道歉，擺明了就是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嘛。
真是受夠了，美華心想。
甚至到前一刻為止，大將都以為昨天晚上只是場小吵架，今天心急地在頂樓跟她道歉，也是因為他壓根認為美華提的分手只是一逞口舌之快，沒有較真。
雖然他們是趁著午休時約在頂樓談的，頭頂上強烈的陽光讓他們倆都微微瞇起了眼睛，縮在毛衣和圍巾底下的大將不由自主發著抖，因為美華沒有回應他的懇切道歉，只是歛眸沉默。
我說。美華頓了一下，接著下定決心般地呼出一大口氣。我們分手吧。
說完之後，她轉身就走。腳步雖然邁得很急，但是大將往前踉蹌一步，搶先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小美華，我——」
美華腳步如他所願地停住了，人也轉了過來，卻面無表情。
她沒有大聲怒斥放手，也沒有奮力甩開，他們倆就只是僵持在那裡，任憑一雙曾經緊貼如今也依然相握的手變冷、變冰。
大將的心直直往下陷落，墜入胃底，至此終於空了一塊。
頂樓的風很冷，美華方才為了傳訊息，還來不及戴上手套，指尖開始染霜。美華的眼眶紅紅的，嘴唇抿得很緊，大將想著要是她不小心在自己面前哭出來，肯定只會更生氣吧。
於是大將把她的手放開。
直到春高預選賽前，他們都沒有再見過面。
大將不知道他該怎麼和美華道歉，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排球對他來說就像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也無意因此傷害對方。
比賽結束時，正在擦汗的大將卻看到美華氣勢洶洶地從走廊那端走過來，嚇得又多流了好幾滴冷汗。
「辛苦了。」
「咦！小美華！」
美華看起來有點難為情，抓著小包包的指節泛白，撇開眼神不敢直勾勾地看著他，語氣卻很堅定：
「我之前總是說你『總顧著社團，真無聊』之類的，抱歉，很帥氣哦。」
「我現在好像有點理解，為什麼你總是那麼沉迷於社團了。」
「之後也教我打排球吧。」
他們終於沒有再提起要不要復合這件事情。
以一段感情來說，或許有點太晚了；以往後漫漫長路的人生來說，或許又有些太早了。他們在還不懂得說愛的年紀遇見了，雖然能夠承諾的也只有當下的喜歡和陪伴，但是——
但是美華為了他，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看了一場排球比賽，最後看懂了他眼底的執著。
「那我們去買熱奶茶？」換下隊服，他們約在體育館的大門口，大將偏頭看她，想從裡面讀出一點和好的退讓。
「嗯。」美華主動挽起了他的手，目光定定地直視著前方朦朧的日光：「我要喝焦糖口味的哦。」
他們要去的那家咖啡店離戶美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沒有清幽的巷子可以繞道，車水馬龍的路口萬聲沸騰，滿是塵囂。隨著冷風將馬路上的塵土和廢氣捲起，哈啾——美華皺起眉頭，捏緊了口罩上的鐵條打了個噴嚏。
大將趕緊把另一顆暖暖包塞進美華的右邊口袋裡，接著放開了美華的手，把她推到路肩的外側。
方才還勾著的右手頓時空蕩蕩的，美華抬起頭來，滿臉困惑。只見大將已經站到了她的左手邊，彆扭地伸出包著厚厚手套的指尖，扯她的胳膊。
東京高樓大廈之間的風勁大得很，商店街外懸著的木色招牌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在地下投出晃蕩的影子。眼見大將神經兮兮地把目光往上移，美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果斷地抽出還在口袋裡的左手，緊緊牽起大將，拉著他大步跨過這個路口。
「走啦，如果今天的甜點賣完了，我可饒不了你。」
大將沒說話，只是抓緊了指間散出的熱氣，讓對方掌心的餘溫從指尖漫流到他的心尖上。
零下兩度的晴天終於很慢很慢地亮了。
by 匿名排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