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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ent Love


每個人的夏天都值得擁有一個秘密。


像是隱約相碰的指尖、藏在牆角後的親吻、手足無措的擁抱。像是青春正盛的少年朦懂地開始言說愛,卻不坦承自己並不曉得該如何去愛。可是夏天總是來得這麼盛大,破土的蟬聲永遠喧鬧,彷彿遺忘自己也不過才剛蛻出蟬殼、喧囂地如若那些出生的片刻即是永遠。


每個秘密大同小異,又總都那麼不一樣。於是當秘密脫口而出時常常令人聳起肩來發笑、覺著也不過就是那樣一回事;可當將那點微小的蕩動掖藏心底,那個秘密便忽然變得偉大起來,使那些未出口話語裡的曖昧、他者的探聽、己身的失眠,都是他所能承受的挑戰與難題。


有時候佐久早聖臣覺得自己像只蟬,每個瞬間都過得那麼認真、努力、勤勞且堅持。差別只在他認為自己並不張揚,而以汗水與排球落地時的撞擊取代了那些滂薄的夏之聲。


青春的烈士總認為自己是受苦的薛西佛斯,但多數時候他們只是那顆石頭,被浪潮推到尖上,一不小心又滾落山底、給海水淹沒過去,並且週而復始、迴環往復。直至響盪在青春裡的騷動終成一生的命題。


可說到底,又有誰能在當下就釐清那些青春裡的言詞?十七歲的他覺得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今時光漸冉,五年過去後佐久早長高了點、更壯了點,長成了距離想像並未太遠的模樣,卻看見十七歲時的那道命題重新出現。


「嘿,佐久早!」


他此刻想轉身逃離、逃離那個夏天。


十七歲的夏天,他站在被陽光折射成一片金黃的沙灘,同樣亮眼、沾染海風氣味的髮絲刺心刺目。宮侑朝他呼喚、朝他笑,卻在佐久早回過頭,發覺那人的眼睛已經追到了更遠的地方去時,發現一切都這麼來不及。像蟬聲的戛然中止。


佐久早知道自己是一顆石頭。


卻又忍不住想,對方一定是個擁有很多秘密的人。


×


慣於獨來獨往的主攻手一向不是那麼合群,若非元也死拉活拖地要表弟跟著與國青的人們一同旅遊,他們之間的距離大概永遠都會相隔一個球網那樣遠。


旅遊的地點最終挑選在東京的一處沙灘,是那位頭貼是一只蜜色狐狸的二傳手提議的。三天兩夜的旅行很簡單,除卻第一天由古森安排的東京景點參訪,其後兩日一群男孩們都膩在那片夏日的沙灘上;即便沒有球場,由沙子組成的場地也讓一群排球選手們玩得不亦樂乎。


高三的宮侑不像高二一樣吵吵鬧鬧地,任性縱情的部分還是有,卻更多只是在沙灘排球場上與男孩們配合時的那份不受控——至少與他記憶裡那個總在言詞上得罪或惹毛人的傢伙不一樣。


「嘿!佐久早。」晚餐時間,宮侑端著肉盤湊到佐久早的身側,還好心地替他多帶了一盤子的食物、擺在他們倆面海而坐時的中間地板,「一直想問,你今天早上怎麼一直看我?」


佐久早狐疑地看著那盤食物——青椒、肉片、玉米與一份中間放著梅乾的鹽烤飯糰——又看了眼宮侑。他舉起雙手作勢無辜:「你放心,這盤是我烤的,烤盤還特別幫你換新過才將食材放上去。」


「你看上去跟之前不一樣。」 更高了些、頭髮顏色變得更淺,或許還更安靜了點、不再那樣胡作非為了點。


「——?」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宮侑卻在佐久早瞪過去的同時將嘴捂住,誇大一般地表示自己可沒將任何口水噴到他的食物上:「你有在關心我啊?還以為你討厭我耶,至少阿治——呃——他說你看上去不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


「每次想靠近你說話,就躲得跟什麼一樣。」這點的直白倒還是一個樣,但他並不討厭宮侑說話時眼裡透亮的樣子,那跟他在場上自信的表現一樣——好看?


對,好看。

他用了這個詞。


佐久早拿起那份堆滿食物的盤子,雖然只是看顧火候與食材熟度,不得不說宮侑烤得還是挺不錯的,「躲你的不只我,有些人很怕你。」


「也是。」本以為他會出言反駁,宮侑卻只聳了聳肩,視線飄到遙遠的海上:「所以你怕我?」


「不怕。」他夾起一塊微帶油光的青椒,放到對方清一色只有肉食的盤子上。宮侑被他的舉動逗樂,嚷嚷著我不吃青椒,只是不知道原來大名鼎鼎的佐久早聖臣也會挑食。


他們靜默地坐著看海——以及海上的夕陽、因著日夜轉換而顯得混亂的海風與沙礫。


他果然不一樣了。不像高二時那只唧唧喧囂的蟬,佐久早聖臣發現他眼裡的那點澄澈後更多的是幾分悵然的落寞。宮侑的夏天已經過去了。


「佐久早。」最後是夕陽落到海面以下,幽暗的橙黃天色下他打破他們之間的寂靜:「你不會放棄排球吧。」


「阿侑!你要吃的海鮮快烤焦了——」


「來了!」聞聲的宮侑跳起來,向著海浪那側的烤肉地點奔跑。興許是逆著火光與夕陽,那個背影顯得好小好小,卻又那麽鮮活而明亮,彷彿一只正要跳進浪裡嬉戲的狐狸,「聖——佐久早你要不要吃?」


佐久早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去。很久之後,才知道當時自己的大言不慚,都得怪罪在那許久之前便已然躁動的十七歲。


「宮侑!」佐久早站起身,不知是否只是錯覺,他看見宮侑前進的腳步停了停:「我沒有討厭你。我不會放棄排球。」


但他也的確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宮侑回過頭來。佐久早看見他的眼裡有光,光裡有他。


「那你可要追上來啊。」


於是佐久早聖臣在這個夏天擁有了自己的秘密。


×


他肯定是個擁有很多秘密的人。佐久早忍不住想。古森元也戳穿他:宮侑才不是個很多秘密的人,是你對他太好奇了,聖臣。


佐久早不予理會,表哥逕自補上了最後一句話:「但那不是壞事。」


直到旅遊結束之後才知道,那點不一樣是起自於何處。宮治——他的雙胞胎弟弟——高中畢業後決定不再繼續打排球了。稻荷崎雙子在高中排球圈裡畢竟赫赫有名,這件事情也理所應當般變成球員間的飯後雜談。只是當他們在國青的群組中提及這件事,宮侑總都拖了好久好久才會回覆一個答非所問的句子。


他想著要忘記昨天日落前對方的那句話:那你可要追上來啊。


卻更將他那雙落寞的眼神記進了心底。


——開玩笑的。


×


每個人的夏天都擁有一個秘密。


宮侑的秘密是,他的夏天跟著他的十七歲、以及自己的雙胞胎弟弟留在了那裡。


中斷的蟬聲中,他必須看得更遠才走得下去。


×


佐久早聖臣加入MSBY後的首次隊遊,挑選在距離市內並不遠的海水浴場,就在他們剛奪下亞軍的賽季結束之後。他其實並不那麼喜歡海邊,包含海水的氣味、風裡的粘膩、甚或是沙灘的觸感都令他感覺煩躁。但經歷過大學歲月的歷練,那點不合群總也被磨得只剩下點禮貌性的距離。


高中之後,佐久早聖臣的通訊錄裡多了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人的頭貼是只蜜色的狐狸。二十歲那年的三月,他發現蜜色狐狸變成了一只黑色孤狼。


偶爾宮侑會與他訊息來往,好比一些聯盟趣聞、大學賽事,或一些單純的節日招呼。更偶爾的時候佐久早會去看宮侑比賽,在遙遠的看臺看著那只變得更為銳利的黑色狐狸。而就算是事前打過招呼的賽事,宮侑在比賽結束前幾乎不朝看台遞出任何視線——唯獨的例外是發球得分的瞬間,他會朝佐久早聖臣落座的那區看台笑得挑釁。


而他藏在口罩下的嘴角也總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別人的青春秘密是指尖、輕吻與擁抱。


佐久早那個瞬間忽然明白過來,他的秘密會是一場未盡的比賽。


聯盟在聽聞佐久早聖臣有意留在日本排球圈耕耘時,許多球隊便早早寄出了邀請。唯獨黑色孤狼在遞出信件前,便意外收到了大學MVP的入隊申請。


於是當宮侑迷糊地等著教練開例行早會,聽聞有個新人即將加入賽季訓練。佐久早看見宮侑的眼睛因他而透亮,好看的像那變也未變的海邊夕陽。


中場休息,宮侑朝他走去,佐久早聖臣同樣笑得挑釁:「追到你了。」


「我看了你很多場大學比賽。」而狐狸只是大笑,「你從沒落下。」


×


話說從頭——海水的氣味、風裡的粘膩、沙灘的觸感,雖令人難受,但有他在身旁倒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


宮侑像他十七歲那年一樣,端著肉盤走來、坐到佐久早的身側,上頭略帶壞心地放了許許多多青椒,與國青時不同的是還拿了一手他喜歡的淡啤酒。


「今年夏天之後,我就要轉隊了。」


「我記得東北的球隊給你的薪資很高,但那裡氣候很冷。東京的隊伍聽說福利比較差,不過都市的機能畢竟方便——」


「是美國的排球聯盟。」宮侑搖搖頭、打斷了他:「我兩週前就收到他們的邀請了。十二小時的時差耶,小臣你可以想像嗎?」


佐久早愣了愣,剛拉開手裡啤酒罐的易拉環,白色的泡沫便隨著氣體滾滾而出。他只用了一秒便知道肯定是身旁這人犯的惡作劇,卻用了一罐啤酒才消化完方才的訊息。


本來宮侑已準備好跳下長椅、要從佐久早的痛罵聲中逃跑——沒想他只是默默將打開的啤酒罐一飲而下,連滴到了隊服都沒吭出半句話。


觀察細微的二傳手笑得啞口:「小臣有這麼傷心啊。」


「……什麼時候出發?」佐久早拿了罐新的啤酒瓶,打開前鎮定地朝惡作劇的狐狸看一眼,望見對方搖搖頭他才拉開拉環。啤酒安然無恙。


「最快兩週後,最慢一個月。簽證已經辦好了。」宮侑從他的盤子裡夾了一口青椒,放到嘴裡嘗試性地嚼了嚼,又面帶苦澀地吞下:「你這次會追上來嗎?」


「追去哪裡?美國?」他倒是有收到來自波蘭聯盟的探問,與若利同個城市的球隊。


宮侑聳聳肩:「不知道囉。」


此時安靜下的兩人卻顯得不夠協調,比起那時安靜的十七歲夏天,他能覺察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正在醞釀。宮侑從長椅上站起,逆著海風的方向朝浪裡走去。佐久早喚了他的名字,宮侑同樣回過頭來,他仍然微笑、仍然自信,仍然好看得像那十七歲時偷走他夏天的那名男孩。


每個人的夏天都有一個秘密。宮侑是個藏起很多秘密的人,卻總都那麼行有餘力。佐久早聖臣覺得自己根本也就不在意他到底有多少個秘密,只是從來不敢問出口,那幾個秘密當中究竟有幾個是與他有關的。


於是他朝宮侑走去。看著海水搖晃如他心底的蕩漾、好滿好滿。


宮侑笑了起來。狐狸的眼睛與十七歲時一模一樣,看著所愛的眼神總都是那麼熠熠有光。


佐久早聖臣要為自己戳穿那個秘密。


「宮侑。我會陪著你,不論你人在哪裡。」


像浪潮拍擊海岸,蟬聲死於盛夏,石頭滾落山崖,卻也不住著努力想要再試一次。一切如所應當。


他的夏天終是要結束了。


而他們的四季才正要開始。



by 匿名排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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