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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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傳說是這麼講的：在不公不義的時代，法外之徒才會在歷史上留名，森林裡身著翠綠衣衫的好漢，他的弓箭曉得如何卸下富人的荷包，也懂得如何暖起貧戶飢寒交迫的心。」
赤葦京治整了整手上看到一個段落的資料，輕吁一口氣。
這是他為剛接下的新人漫畫家準備的資料。在幾個禮拜後就要開始的長篇連載，預計延續獲得新人賞的短篇主題，是一段主角穿越到中世紀英國，仗義行俠，最後成為羅賓漢的冒險故事。接下來這週的進度是和新人漫畫家敲定大綱、確認基本人設，並且開始發展第一回的分鏡稿。篇幅拉長需要更嚴謹、首尾完整的大綱，人物設定也得注意在創意和原典之間取得平衡，加上赤葦自己特別注重和經典文學的對話、化用，這讓他在一讀完新人漫畫家的短篇後，馬上就找了關於羅賓漢的資料，進行分類整理。
「自由自在、不受王法束縛，過著想過的生活啊⋯⋯」不知怎的，讀到這一段敘述時，赤葦的腦裡竟然閃過了某個總是穿著帽T和破舊紅色運動褲、貓咪絨毛拖鞋的身影。但那人大概一聽到「劫富濟貧」就會嫌麻煩地蹙起眉頭了吧，想到這裡，赤葦忍不住莞爾。
「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了嗎？」研磨從正在攻略的PSP遊戲中抬頭，桌下踩著一雙貓咪絨毛拖鞋的腳親暱地往對面的小腿探了探。
「我在看羅賓漢的資料。傳說他是英國中世紀的法外之徒，也是劫富濟貧的英雄。」赤葦簡單地說明，厚厚鏡片下的一雙眼睛沒有漏掉研磨在聽到「劫富濟貧」時忍不住蹙眉的反應。
「劫富濟貧啊⋯⋯聽起來好麻煩。如果哪天我被搶了，京治會養我嗎？」一隻手臂墊著臉頰，研磨趴在桌上，由下往上看著赤葦。
「好啊，說不定從你那搶來的錢最後都送給我了。」做編輯微薄的收入對財務管理嚴謹的赤葦來說，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困擾，但是發現自己意外符合「被濟貧」資格的想法，仍然讓他覺得有趣，低低笑著的模樣讓研磨看著也勾起嘴角。「那我也得為了我未來可能的被動收入，督促KODZUKEN工作了——你今天還剩一支影片要錄吧？」
研磨思考了一下。他通常習慣在書房錄影跟剪片，但今天是和赤葦一起在家工作的第一天，加上前陣子他為了編輯企畫的事特別忙，他們作息對不太起來，甫同居就過了一段一天說不上三句話的日子，讓他不是很想現在離開赤葦所在的空間。
「京治，這樣會影響到你工作嗎？」把筆電輕輕放在桌上，孤爪研磨再確認了一次。
「沒有問題的，不用顧慮我。」赤葦從讀到一半的資料中抬起頭來，越過鏡框看向戀人的黛青色眼眸盈滿溫和的笑意，「我反而比較擔心這邊的聲音會被錄進去。」
「這個倒還好，剪輯一下就好了。」他重新調整好自己在椅子上的位置，打開準備好的素材，小腿又一次有意無意地蹭過赤葦的小腿、膝蓋內側。
「哇，這隻鳥有夠機車的⋯⋯如果是我的話，大概被吵兩聲就受不了了。」孤爪研磨看著影片裡的斑鳩，繼續不折不撓地在滿臉睡意的家貓旁發出圓潤的啼叫，時不時還輕啄兩下貓耳，平常要避著貓的鳥類如此執著地讓一隻貓不得好眠的模樣，突兀又引人發笑。
「說到鳥類，之前好像沒有特別提過，大家要不要猜猜看我最喜歡什麼鳥呢？」在刻意空出的停頓裡，麥克風沒能捕捉到的，是他意有所指地越過電腦螢幕，捕捉到戀人也抬頭看過來的眼神，一雙貓眼愉悅瞇起的模樣。
「⋯⋯答案揭曉，是棕斑林鴞（アカアシモリ）喔。」沒有接著說原因，孤爪研磨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準備繼續錄對下一部影片的講評，但他沒有錯過赤葦故作正經的表情，更沒有錯過襯著深色髮絲愈發明顯的緋紅耳尖。
他想起好一陣子以前，連續兩年的夏天、冬天和春天，都不斷和有著吵鬧主攻手的學校打照面的日子。強大的選手通常都很怪，但那個梟谷的主攻手即便是以這樣的標準來看，也真的是⋯⋯出類拔萃。高中時的木兔光太郎，實力早就超過一般高中生的水準，卻也容易因為各種對常人來說枝微末節的小事，大幅影響自己的狀態。
大約在第一次和梟骨等校進行暑期合宿的第二天，研磨就已經確定：比起隊友，他更樂於見到作為對手的木兔光太郎。理由很簡單，作為對手，得分能力高這點確實難纏，可是也很容易受減益（註）影響。撐住強力的攻擊，再抓緊對方狀態不佳的瞬間得分，音駒向來習慣這樣的打法，如果木兔是自己的隊友，還得設法摸清他的眾多痛點對症下藥，否則還有可能變得更糟⋯⋯光想就覺得麻煩。
「有這麼麻煩的攻手，梟谷的其他人到底是怎麼配合的」——在他出於好奇和一點惡趣味，將探究的眼光投向體育館另一端的隊伍，才注意到那個總是一臉凜然的舉球員。赤葦京治，背號跟年級都和自己一樣，梟谷的副隊長，他的印象只到這裡。
研磨還記得，那時候他在赤葦身上感覺到一股很強烈的反差感。幾場比賽看下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赤葦迅速指揮球隊其他人一起應對木兔各種狀態的老練與果決。才剛擅自安上一個猛禽飼育員的職稱，對方在球場上的行動卻又讓他猶豫起這樣的歸類是否合適。
面對不到位的接發的靈活支援、以王牌為中心發展的進攻策略、冷不防殺出的二次攻擊，這些雖不是研磨習慣的風格，不過以舉球員來說，並不突兀。
對了、眼神——舉球員通常是組織整個球隊不同層次攻擊的核心，可是赤葦的眼神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有明確亮眼的自我主張，他看起來更像是為了球隊的勝利而投入自己。他舉出的球，並不是他個人選擇的最佳進攻方法，而是為王牌、球隊闢出通往勝利之道的投身。正是因為打同一個位置的關係，讓研磨雖然能看懂對方的行動，卻難以參透行動背後的運作邏輯。
除了需要同時累積裝備與操作技能的動作遊戲，透過一點一點線索拼湊解答的解謎或密室逃脫，也是研磨閒暇時喜歡拿來殺時間的遊戲。自然而然地，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赤葦京治，成為他合宿期間的主要活動之一。
一開始，他只是想要更了解這個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得多的舉球員。而在大致掌握對方細心縝密的舉止下意外好懂的個性之後，還是會在某些時候被赤葦冷不防冒出的幽默感或太到位的吐槽給逗樂。
或許就是這樣的瞬間，讓他忍不住想，關於赤葦京治，他還想知道更多、見到更多——比普通朋友該知道的，再多一些。
＊
『《羅賓漢》的重要性，在於它透過這個人物，提出了對君權神授下暴政的質疑，還有試圖描繪一種脫離封建法制、自由且自足的團體生活的可能性。』看著資料，赤葦想起了大學教授的講課內容，覺得有點懷念。他跟研磨真的變熟，差不多也是在他念大學的時候。
海量的原文讀本，讓文學院的學生注定難以擁有早睡早起的生活，原本高中時斷斷續續的聯繫，到了大學，反而因為兩人各自因課業、工作而推遲睡眠時間的作息，變得熱絡起來。而在凌晨時分安靜的自習室裡，讀到一個段落便點開研磨顯示著「上線中」的頭像，逐漸成為赤葦唸書的小習慣之一。
「你今天也還在剪之前的影片嗎？」
「嗯⋯⋯那片剪完了，現在在改下一部片的腳本。京治今天在趕哪一堂課的讀本呢」
「英國文學史。剩最後一點，讀完就要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不然會令人擔心的。」
「早點休息由你來說沒什麼說服力啊」
赤葦看著最後一段訊息，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才遲來地想起自己現在還在自習室，只好忍著尷尬，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地收起手機。
作息、如何減緩熬夜對身體的衝擊、球賽、有趣的文學作品、電影、遊戲新作，能和高中因排球而認識的朋友如此仔細地暢談包含但不限於排球的一切，對赤葦來說是很新鮮的體驗。高中時的研磨給人不愛引人注目的印象，更鮮少談起自己的事情。這樣的他願意和赤葦分享自己的生活，也願意走進並瞭解赤葦的世界，讓他第一次親身體驗「儘管生命經驗、價值觀不同，仍能互相理解、誠摯相待」是什麼樣的感覺。
「京治，我這邊弄得差不多了，你呢？」一口氣錄完、剪輯、輸出、排程，又再確認一次和排球協會那邊的合作企劃內容，研磨覺得自己今天的勞動量已經達標，伸了個懶腰，整個人從椅子往下滑了幾分，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赤葦的居家長褲的褲管。
「唔、大概還需要一陣子，不用等我沒關係。」赤葦正在紀錄原著和有名的衍伸作品中的經典元素、對白和場景，好讓人物設定能有更具體與完整的基礎。他頭也沒抬地在筆記上又飛快地寫下一句，「羅賓漢為人津津樂道的是精湛的箭術，能讓射出的第一支箭被第二支箭精準貫穿。」
研磨看了看時鐘，凌晨兩點三十分。這個時間對工作時間彈性的他來說還好，可是對需要配合出版社原本上班時間的赤葦來說，剩餘的睡眠時數已經過少了。他輕輕嘆了口氣，覺得有些好笑，孤爪研磨，原來你也有趕別人去睡的一天。
把自己的東西收進書房，研磨慢慢地踱回赤葦背後，環住他的肩膀，「可是我想睡覺了，而且抱著你比較好睡。」潛台詞是「如果我沒抓著你一起去睡覺，你大概又會一個人偷偷熬夜加班。」
一貫的慵懶語氣多了幾分任性，近在咫尺的氣息弄得赤葦耳朵有點癢，同一款洗髮精的香氣隨著研磨垂墜下來的髮絲瀰漫。環在肩膀的手臂讓人有些難以動作，赤葦忍不住聯想被貓擋著鍵盤和螢幕導致無法工作的畫面，嘴角偷偷勾起。
見他還是沒有動作，研磨又軟軟地喊了他一聲，「京治，臉抬起來。」
照做的赤葦下一秒看見研磨的手湊近，忍不住閉上眼，感覺對方輕輕地卸下自己的眼鏡後，微涼的指尖按上自己的眉心，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揉按。眉骨、額角、眼眶、顴骨，隨著研磨的手，赤葦不自覺長時間緊蹦著的肌肉慢慢放鬆下來。末了，研磨的雙手捧著赤葦的臉頰，直直地看進不再被厚厚的玻璃鏡片擋著的雙眼，看見寬闊、深沈而美麗的濃豔青色。
「早點睡啦，不然我會擔心。」他在赤葦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聽見赤葦又笑了出來，也親了親他的臉頰，「早點睡由你來說，實在沒什麼說服力啊。」
/fin.
註：減益，即debuff，為動作冒險遊戲中常見角色技能，如降低對手攻擊力、速度、防禦等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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