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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排民不會輸!!!

Moon River

已更新:2021年6月12日

01


  他愣愣地看著,喉頭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哽住了一樣,那也曾是條血淋淋的生命,他在心裡想著。那身橙黃色的皮毛幾乎沒有光澤,像是落日,枯萎的稻草,乾癟的樹根,晝神幸郎目不轉睛地勾勒牠身體的輪廓,他完全能想像到牠原先該有多麼漂亮。牠會是觸手可及的朝暾或是鮮甜多汁的橙瓣,充滿了生命力以及活力,甚至還可能比他所以為的來得更加好看,畢竟自己的想像力一向貧瘠。但無可否認的是,牠本該漂漂亮亮的,就和春日慷慨灑落的微光那般。


  晝神小心翼翼撫摸牠,指尖不敢用上半點力氣,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又弄疼牠。牠太瘦弱了,根本不能再多承受一絲一毫的傷痛,晝神也不願意繼續折磨牠。牠已經被迫忍得太久,太久,太久了,久得自己一點都不想去細數那些曾令牠無比痛苦的時日。貓確實是很能忍痛的動物,可這並不意味著牠們就必須得忍耐這些痛楚。晝神幾不可聞的嘆息,猜想自己的眼眶和鼻頭大概已是一片通紅。他忽然感到很悲傷,綿長的,如滔滔不絕的細流,既不尖銳,更不刺骨,但整個心臟皆浸在冰冷的潮水之中,冷意兀自蔓延開來並滲透進他其餘的臟器裡。晝神早就知道自己這一生所面臨的會是什麼,他當然是再清楚不過了,在他決心要成為一名獸醫開始,便沒有人能比他自己更心知肚明的了。


  我不是說我有帶牠看過醫生嗎?我怎的知道會變得這麼嚴重?而且我也很忙、沒時間一直盯著牠看啊。


  百合花的花粉、花葉、花瓣這些全都對貓有害,可能會導致牠們的腎衰竭,如果您再注意一點,或者有積極帶牠治療,牠至少能不那麼痛苦。


  所以你是在說我虐待牠嗎?


  不是的。但站在動物的立場,我們得說如果您沒有心要照顧牠們就不要養,牠們也是生命,不是一個隨手就能丟的絨毛娃娃。


  你這人講話怎麼這樣啊?我該做的已經做了,牠沒能活下來我哪有什麼辦法,我也很愛牠、很難過啊,你憑什麼這樣指責我?


  晝神一字不漏聽完院長和飼主的對話。他歛下眼簾,不發一語,同時憐惜地輕撫起小貓的前額以及頸側,隔著橡膠手套的掌心正微微顫抖著,近乎無法控制。那傢伙為了你都做了些什麼呢。他張開嘴,忍不住低喃起來。是每隔幾日就替屋裡的百合換上乾淨的水;還是放任你在花瓶旁奔來跑去,想著你只是好動所以從不阻止呢;或者在你頻繁飲水又便溺不斷時,仍沒神經的以為你是因為天氣太熱了。晝神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液,喉頭酸澀得像是自己才剛把硬生生憋回去的眼淚又再吞入腹裡。他怎麼都沒有在看著你呢,你明明這麼可愛。晝神以指腹梳順了牠頭頂的細毛,同時靠近牠耳邊輕聲說道。沒事了,好好睡吧,レオ。




02


  他認為自己確實是在向下沉,正如一塊微小石礫,滄海裡的一粟,晝神也同樣越過了蜿蜒海岸,翻過連續的波浪之間,一頭栽進深不見底的汪洋。他整個身體變得愈來愈重,四肢全無力地漂浮著。自己終究沒能像是浮木一般往上升,穿過不平靜的浪濤,再從寂寥的海洋重返人間,反倒是越沉越深。縱然這個結果和他的毫不作為有著很大的關聯。


  晝神最近總覺得很吵,各式各樣的聲音回響在自己耳邊,有好有壞,悠揚或是難聽至極,這些揮之不去的聲息頓時皆成了錮束他的鐐銬,牢固且粗糙的麻繩,就這麼將他緊緊捆住,叫他動彈不得,更無法從中掙脫。晝神無可厚非的感到痛苦。他閉上眼睛,卻依然能聽見那些動物的嗚咽和哀號;飼主不負責任的推脫,與院長的爭執抑或質疑。一貫如此。他不斷聽到它們,並且深深陷在自己的噩夢裡頭。


  清晨的海洋冷得刺骨,可他仍舊在下沉,彷彿是捨棄了什麼似的放任自己往下掉,緩緩地墜入深處,還活著的肉體則掀起一團氣泡。時間靜悄悄地流逝,連帶取走了晝神肺裡所剩無幾的氧氣,像提早收取買路財,卻忘把四周給點亮,以至放眼望去盡是大片漆黑,什麼都無法看清,就連死亡的身影都非常模糊。他很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這段短暫的路程根本不會將晝神引向死亡,即便凌晨的港灣幾乎沒有人煙,但這裡也永遠不會是自己的墳場(就算要死他也更情願死在別處,比如某片光明的海),何況他實際上沒有任何想要尋短的打算。他只是需要這片刻的安寧,寂靜到能讓他耳聞亡靈的呼喊,然而它們卻又比岸上的一切都更加沉默。


  途中他睜開雙眼,心底對於自己究竟沉了多深一點自覺也沒有,縱使被擠壓的肺臟只叫人忍不住皺起眉。他仰著頭,看見熹微曙色直直地灑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似是玻璃珠四散在水裡,更似漫天惹眼星辰,是他深愛的那片星火。晝神忍住海水的鹹澀而瞪大了眼眸,向前伸出手試圖去觸碰面前那道一路延伸至遠方的光芒,那甚至能使他就此觸及月球,直接到達自己的星海身旁。於是他撥動起水流,好讓自己得以游回人間。



  後來晝神醒來,嘴裡還輕喘著粗氣,嘗試將自己從夢境裡脫離。他眨了眨眼,發覺自己正躺著的不是冰冷海岸,而是當初星海光來陪著自己挑選的柔軟床鋪。他有些驚魂未定,轉過頭看見愛人還躺在自己身側安眠,因此他淡淡地笑了,將自己發冷的身軀緩緩移到星海溫暖的頸窩,再一次闔上了雙眼。那些曾令他崩潰的聲音在此刻忽地消散,紛紛化作風,作為最不必要的東西遠遠離開。他蹭了蹭對方的肩頭,耳邊傳來的僅有他安穩的呼吸,晝神最後又沉沉睡去。




03


  晝神悄聲倚在沙發旁的白牆邊緣,目光緊盯著星海的後腦,看他為求氣氛而拉緊了窗簾,好擋去早晨刺眼的朝陽,只讓電視的微光去點亮那張臉,並於那人的髮梢之間落下灰濛濛的陰影。星海將兩腿彎起,找了個舒適的姿勢便一動不動,腳掌則直接踩在沙發上。他的肩頭鬆垮披著一條海軍藍的薄毯,上頭還綴著點點星芒。晝神噙著微笑直勾勾地凝視他的側臉,感覺自己已將對方雙眸裡的光亮盡數納進了眼底。


  幸郎?幹嘛一直站在那?星海疑惑地問道,同時偏過頭來看他。於是晝神拖著鞋緩走到對方身旁,迎著他仍舊有些困惑的目光,隨後二話不說便倒在星海身上,且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啊,你很重!星海推了推他不肯出力的身體,咬著牙說道。當男朋友在對你撒嬌的時候,你應該再有感覺一點,光來,這樣太沒情調了。晝神語帶譴責地道,一面移動著自己的頭顱,順延對方臂膀的弧線一路向下,直到準確落到星海精實的大腿上頭。哇,果然很硬。他又說。


  「你說誰在撒嬌?我只看見一隻撲向主人的大型犬。」星海覺得好笑,抬手肆意撫亂晝神剛洗過,還隱隱帶著護髮乳香氣的頭髮,直至它變得更加凌亂、蓬鬆為止。「身為你的男朋友,我正式宣布剛才的撒嬌是五十分。」


  「居然只有五十分嗎?」晝神不死心問道,接著一把握住星海正貼在自己前額的掌心,軟唇湊近便是一個溫柔至極的輕吻。


  「裡面有二十七分是因為你剛洗完澡聞起來很香。」星海毫不猶豫地回答,「昨天過得怎麼樣?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了。」


  星海接著說,「我昨天狀態很好,影山發了顆超刁鑽的球,被我穩穩地接了起來。」


  晝神見他難掩得意的模樣忍不住莞爾,他又再次親吻起那雙帶著繭、有些粗糙的手掌,幾乎把自己整張臉都給埋了進去。他闔上雙眼,迷戀甚至可說是虔誠的,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展露在星海眼前。纏綿的細吻始終未停,濕潤且微顫的吐息就此流竄於對方的掌心紋理間,弄得他也笑了起來。很癢啊。晝神聽見愛人如此說道。


  「昨天醫院來了隻很可愛的橘貓,是個小男生,毛色很漂亮。」如果牠很健康的話。


  「真的嗎!我喜歡橘貓,牠們通常都比較胖。」星海微微瞪大了眼睛說,「牠幾歲?」


  「兩歲而已,還很年輕。」永遠的兩歲。


  「感覺就很好動,我聽說橘貓都很愛講話,意見很多的感覺。」星海抬起手,四指接連和拇指撞在一起,做出一張嘴不斷開合的樣子。


  「哈哈,牠真的一直嗷嗷嗷的叫個不停。」自己到現在都還能聽見牠充滿苦痛的哀嚎與逐漸衰弱的呼吸。


  「幸郎,你再學一次!」星海的雙手猛地捧住晝神的臉頰,動作是不容拒絕的強硬,擺正他,讓對方能回望自己的雙眼。他正笑著,神采奕奕的眼睛倒映了晝神有些征愣的影子。


  晝神張了張嘴,不是很情願的重覆了一次,星海因此笑得更加歡愉。你不太適合當一隻貓耶。他開著玩笑。畢竟我是個人啊。晝神則難掩無奈的回答,並在對方的腿上聳了聳肩,並且再次闔上雙眼。這會他感覺自己四周的空氣都沉靜了下來,就在不知不覺間,但又忽地變得很重,像是被扔進海裡的鉛塊,在撞上礁石時還能響起巨大聲響。他還聽見電影裡角色的交談和背景配樂,星海沉穩且不急不徐的呼吸,以及那人似笑非笑的聲音,近距離的在自己耳側響起。晝神突然感到很安心,幾乎因為這些而陷入睡夢之中,卻在星海伸手按住自己眉間的瞬間被驚動,他瞪大了雙眼看他。你又皺著眉睡覺了。他說。晝神眨動雙眼,在他正想說點什麼時,對方便將其溫熱的手掌整個覆蓋於他的眼前。回籠覺時間到了。星海笑了起來。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爾後,星海就這麼自顧自地唱起歌來,似乎是把這首歌當作了搖籃曲一樣。他的歌聲很輕,彷彿是從窗戶隙縫裡鑽進的一片潔白羽毛,輕飄飄的,正跟隨聲音的傳遞而四處飛揚,一下子就能碰到天花板上的燈,也能再緩緩落下,搔癢起晝神的耳窩。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 I'm goin' your way


  他的聲息聽上去很雀躍,沉浸,享受,就好像這一刻已讓他等待多時了一樣。晝神忍不住覺得好笑,可愛,完全遏制不住自己唇角的張揚笑意。無論是否有人持有相反意見,他的愛就似蜜糖。他得意的心想。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晝神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他原先還很吵雜的世界就此變得很安靜,僅餘星海一人的歌聲猶在迴盪。他重重地吐出口濁氣,濕潤的鼻息也一併打在對方的掌側,弄得星海的聲音猛地一顫。他是在笑,隨後又繼續唱著,而晝神也跟著對方唱了起來,沉默的。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

  Waitin' 'round the bend

  My huckleberry friend

  Moon river and me


  那道月河還蜿蜒漫長,伴隨點點繁星閃爍不止,猶能照映他漂泊到遙遠的岸上。在那裡,車水馬龍,星光撒下。晝神側過身摟緊了星海的腰間,將他理想的火光藏進胸口。我的愛,他悶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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