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徐匆匆
*晝星圖書館paro
1.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蓄著白色短髮的少年輕輕吸了一口氣。「西洋文學在哪裡?」
星海光來終於能假裝專業地說出這句話,幾乎就要當場為自己鼓起掌來。
而那個該死的、不停對他微笑的管理員,再度給了他一個溫暖的笑容。鑑於星海才剛完成自己人生的創舉──踏入圖書館──他現在覺得這個舉動一點都不讓人惱火。他滿臉期盼地看著那個管理員,像一隻渴求讚美的小狗。
這不能怪他。放在一個月前,如果有人告訴光來「你會踏進圖書館找書」,他肯定會對他齜牙咧嘴。別開玩笑,星海光來熱愛運動是出了名的,與之齊名的是他對書本的切齒痛恨。
可是沒辦法,西洋文學課的晝神教授也是出了名的嚴格,任憑光來怎樣苦苦哀求都要他交出一份合格的報告,否則他就得和他的畢業證書一起多留在學校一年。
還能怎麼辦,光來氣哼哼地想,一路從球場跺腳到圖書館門口,並且在站在櫃台前支吾了十五分鐘後,才終於擠出一句:「西洋文學在哪裡?」
「第六排,」管理員開口,聲音像被陽光曬過的蜂蜜一樣溫柔。星海忽地覺得這座建築物沒有一開始的那樣惱人了,也許這是個好預兆。「面對窗口的左右兩側。」
光來後知後覺地發現他面前的少年長得很……帥氣。棕色的大眼睛微微彎起,睫毛長而捲曲,深邃的輪廓讓他的五官顯得更加精緻。他注視著他,直到那個管理員困惑地歪歪頭。
「怎麼了嗎?」
「沒事!」光來敢用上禮拜的漂亮發球打賭,他現在絕對看起來像隻煮熟的蝦。「沒事!」
他一溜煙地衝向第六排書架。
2.
光來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在架上找一本有名的書,上網隨便抄幾份報告,DoReMiSo!畢業證書到手!(順帶一提,其實他原本打算找一本他讀過的西洋文學,但光來非常有自覺──他的閱讀清單一向不長。)
但現在他摩挲著下巴,專注地看著書架,上頭的名字他一個也不感興趣,也不曾聽過。傲慢與偏見?聽起來超惱人。雙城記?抱歉,他不喜歡城堡。小婦人?免了,他不需要兩性建議。
光來痛苦地抱住頭。
「需要幫忙嗎?」
他驀地回首,剛剛那個管理員站在他相隔一步的距離,挑著眉笑彎了眼睛。光來對求助他人倒是不以為意,聳聳肩將手上的候選用書遞給對方:「我在猶豫是不是能選這本……但七集有點太多了。」
管理員露出一個略顯尷尬的笑容。
「不,哈利波特應該不會是個好題材……你再挑挑看?」
星海從善如流地重新將視線放回書架上,猶豫了半晌。突然,他興奮地跳起,從略高的架上揀起一本書,展示給身旁的人看:「這個呢?我媽媽說這個很有教育意義!」
「不,光來,神奇樹屋真的不行。」管理員真的笑了出來,抽走他手上的書。星海沒有反抗,因為他關注的是另一件事:「你剛剛叫的是我的名字嗎?」
「噢。」管理員僵了一下,有些不安似地收起微笑。「那是你,對吧,星海光來?你很有名……我可以那樣叫你嗎?」
「是可以啦,但這不公平。」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星海直直看著他。「這樣不公平。」
管理員望著他,然後笑了,輕柔得像一串樂句。陽光恰好在此時穿越玻璃窗,灑金一樣,全數落在他巧克力色的鬈髮上,光來有些看傻了眼。就在他踏進圖書館的那一刻,他還在嫌棄室內的陽光被玻璃篩去了真正的溫暖,但此刻,光來只覺得面前的人像在發著亮。
「我叫幸郎,在圖書館打工。」幸郎微微鞠躬。「很榮幸為您服務。」
3.
後來晝神從架上拿了一本書下來,由於各種複雜的原因,它始終待在光來的視線死角中──換句話說,它所在的位置是最高的那排。
光來接過幸郎遞來的書。粉藍色的封面上頭烙著燙金的花體字,一個身穿綠色衣褲的金髮男孩孤零零的站在月球上,旁邊有支玻璃罩中的玫瑰。
「小王子,」他唸出書名,抬起頭一臉困惑。「我是不反對,但這跟神奇樹屋的區別在哪?」
「相信我,不一樣。」幸郎輕輕嘆了口氣,推著他離開了書架。「真的不一樣。」
好吧,幸郎在圖書館裡才是那個專家,光來聳聳肩,任身旁的人把他帶到角落的窗邊沙發。他砰地一聲坐下,而幸郎踮起腳尖看了看櫃檯的情況。
「我先去應付一下。」他眨眨眼。「你先讀吧,是個好故事。」
光來點點頭,翻開第一頁。
我六歲那年,在一本介紹原始森林的書……
他情不自禁地急速陷落在這個略嫌怪異的故事裡。當光來聽見腳步聲、抬起頭時,他正好讀到飛行員和小王子的初遇。幸郎朝他伸出手,光來注意到他脖子上的識別證已經拔了下來。
「我下班了。」幸郎笑著回應他抬起的眉毛,以一個約莫半小時前才正式認識光來的人來說,他湊得有些太近了,近到光來聽得見心跳聲,無論那是誰的。但他只是將書遞給幸郎,挪出一個空位讓幸郎在他身邊坐下。
幸郎翻開書,準確無誤地找到光來剛剛中斷的地方,輕聲念誦起來,低低的聲音在初夏的風中迴盪,那不是來自冷氣的涼風。窗外的黃花風鈴木陡地綻放了,被日光晒得輕輕作響,原本棲息在枝椏上的青鳥展翅,飛遠。而光來將目光從書頁上移到幸郎的側臉,緩慢地眨了眨眼。
午後的朝陽化作金色雨滴,沾黏在幸郎頰側的絨毛上。光來不知為何覺得暈眩。
4.
「和你的圖書館王子談得怎麼樣了?」白馬芽生端著餐盤在他身邊坐下,光來惱火地瞪他一眼。
「別那樣叫他!」
白馬得意地笑了起來,自從發現這是一種惹毛光來的新方式,他便樂此不疲。光來決定無視這個惱人的傢伙。
第一次遇見幸郎後,光來就成為圖書館的常客。只要練習一有空檔,他就會衝向那裡。大部分時候幸郎會在那兒,也有時不在。當他們在圖書館相遇,角落的沙發便成為他們的秘密基地,幸郎會翻開小王子,為光來詳細拆解分析故事內容,他簡直比光來更像西洋文學課的學生。偶爾光來會悄悄和幸郎分享他媽媽烤的巧克力豆餅乾,他們在書架的掩蔽間心驚膽跳地吃東西,一點點腳步聲都能讓光來嚇得把整塊餅乾塞進嘴裡。
他們分享故事,分享餅乾,分享窗外灑進的陽光,和輕聲細語的風鈴。光來感覺得到有什麼正在他心底恣意蔓生,但他尚未明白那股異樣的情緒為何。
「你哈他。」芽生斬釘截鐵,而光來用力翻了個白眼。
「拜託別開玩笑──我真的很困擾!」
「我沒在開玩笑!」高大的少年受到冒犯似地大叫,引來整個餐廳的視線。「聽著,星海光來,我是你朋友!」
「好吧。但我不哈幸郎,這是你的問題。」光來紅著臉四下張望,對,他就是很怕幸郎聽到。「是朋友跟胡說八道沒有衝突。」
「反正信不信由你。」芽生用力往嘴裡塞了一大塊漢堡排,憤憤地大口咀嚼,顯然光來的不信任讓他很受傷。
而光來灌了口冰紅茶,試圖把腦海裡芽生造成的風暴抹消乾淨。
白馬芽生這個混帳。
光來把筆電推向幸郎,後者專注地閱讀起光來在過去幾周裡擠出來的報告──當然,幸郎是最大功臣。
「真正重要的東西,只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幸郎微笑著低聲唸誦,而光來又一次覺得自己幾乎就要燒起來──全是芽生的錯。他恨恨地想,同時卻為幸郎感到眩目。「光來,你的畢業證書絕對會準時到手的。」
「全都要謝謝你。」光來有些難為情地說。幸郎又笑了,星海光來愛極了他的笑容卻又痛恨它,這是不公平的。任何人都不該同時這麼溫柔又好看。
「光來,你看。」幸郎指著窗外,光來順從地轉頭仔細觀察,但那裡除了黃花風鈴木的綠葉以外一無所有。他懷疑地打量著幸郎,而後者只是無辜地微笑:「本來有松鼠的。」
幸郎闔上筆電,把它推向光來。
「祝你報告順利。」他柔聲道。
5.
光來注意到他的報告底下多了一小段什麼,但在台上來不及查看。他還注意到教授一邊翻閱著他的紙本報告一邊笑得一臉慈愛,一切都太詭異了。
他迅速點開檔案,滾動到最底部。然後他恍然大悟。
那裡只有短短兩行字:
「 You are my only one, unique rose.
晝神幸郎」
然後他恍然大悟,自己已踏上了愛的旅途。
光來懷疑教授默許了他抱著筆電偷偷離開的舉動,但那不是重點。他像顆砲彈一樣撞開圖書館的那扇木門,幸郎不在櫃檯後,但光來知道他會在哪裡找到他。
幸郎正捧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光來拿著的那本神奇樹屋,一副興味盎然的模樣。見到氣喘吁吁的光來,他好整以暇地把書擱到一旁。
「你這個──」星海光來惡狠狠地走上前,揪起幸郎的領子,想了想又改成捧住幸郎的臉。「你這個──」他苦苦思索如何控訴這個狡猾的罪犯。「你這個──」
晝神幸郎發出一連串的笑聲,攬過他的臉,讓他們唇與唇相接。幸郎的嘴唇和他的聲音一樣溫暖而甜,光來不自覺閉起眼睛,坐在幸郎的膝上,任日光染黃了他白色的短髮。他聽見幸郎藏在喉頭的笑聲,聽見風鈴木被風吹過的叮噹,聽見星光搖曳的脆響。然後他也笑了,在吻與吻之間。
星星本身是沉默的,只有你了解這些星星與眾不同的含義。
於是他擁緊了幸郎。他的晨星,他熱愛著的,關於愛的全部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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