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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花落的黃昏之時



晨光明媚,咖啡的香味混著煎蛋火腿,和可頌表層的焦糖香味於空氣中飄散,淡淡的香氣讓躺在床上的那人睜開雙眼,金燦的黃色眼眸混著些微迷茫,頂著一頭蓬鬆的亂髮下了床,雙腳踩上室內拖鞋。


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鐘,數字從七跳轉到八。



05:38



睡過頭了,他想。


站起身隨意的套上昨晚扔在地上的黑色T-shirt ,轉頭看一眼床的另一邊略顯雜亂的棉被,床頭櫃上不見黑框眼鏡的蹤影,看來睡在自己身邊的人起了個大早。


他勾起嘴角,依然的睡眼惺忪卻徑直朝著客廳走去。


中島的另一邊,本該躺在他身邊的人套著襯衫,靠在流理台前啜著黑咖啡,另一手捧著手機,袖口下若隱若現的手腕線條讓剛從房內走出門的人忍不住盯著不放。


「早安。」原本低頭看著晨間新聞的人終於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開口打了聲招呼,而在房門口呆站著的人露出大大的笑容,臉上依然有著淡淡的睡意,卻下意識往對方身旁走去。


繞過中島,他一手攬上那人的腰,側過臉於他唇上烙下一吻,輕柔卻纏綿、純粹卻充滿情慾,腰側的手臂收緊,那人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攬上他的後頸,修長的手指探入灰白與黑相間的髮絲,替他梳理一夜的雜亂。


「京治今天起的好早,比我還早!」


「木兔前輩今天不去晨跑嗎?」


「算了吧,京治今天難得早起,我想跟你一起吃早餐。」



「咦?」



木兔光太郎睜眼,米杏色的天花板在上空,一旁落地窗透出微微的陽光,卻不及剛才的燦爛,咖啡香味於室內瀰漫,卻沒有嗅到早餐的氣味。


抓起手機點亮螢幕,螢幕的光源讓他下意識瞇起雙眼。



5:00



準確過頭的生理時鐘讓木兔光太郎醒來,原本還以為會和夢裡一樣睡過頭,他伸出手抹了把臉,接著用掌心輕撫過一旁的被窩,沒有任何溫度。


他站起身,臉上的表情明顯不悅,踏著緩慢的步伐走出房門,客廳卻是淡藍的昏暗,晨光還未透進落地窗,僅有中島上的一盞工業吊燈亮著,鵝黃讓木兔光太郎看清楚那台角落的咖啡機剛被人使用過,大理石桌面上的咖啡濾紙就是最好的證明。



「赤葦?為什麼要睡在這裡?」木兔光太郎打開門,看見書房裡一小片暖黃下螢幕依然發亮的筆記型電腦,及眼鏡都沒摘就趴在桌上的赤葦大編輯。


他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看了看螢幕上並沒有任何重要文件,輕聲詢問對方工作是否告一段落,那人艱難的點了點頭之後,他才壓下電腦螢幕。


赤葦京治睜開眼,眨了幾下超時盯著螢幕而酸澀的雙眼,最後坐起身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馬克杯,發現裡面僅剩不到半口的黑咖啡,接著抬起頭望著木兔光太郎。


站著的那人伸出手,赤葦京治牽起嘴角,眼下的烏黑讓木兔光太郎忍不住心疼,拉起坐著的那人之後,伸手用拇指抹過他的下眼,問:「今天放假嗎?」


「嗯,木兔前輩呢?今天不去晨跑嗎?」


「要喔,你要吃早餐嗎?」


「不了,熬夜過後實在沒什麼胃口。」赤葦京治搖搖頭。


撇了下嘴神情無奈,木兔光太郎沒多說什麼,就拉著赤葦京治進到臥室,要他好好睡一覺。


坐在床沿,赤葦京治知道睡眠很重要,但偶爾就是有幾個漫畫家會遲交稿,讓事情難辦,況且要是現在睡下去作息會亂掉,於是隨口扯了自己睡不著的謊。



「咦?赤葦剛剛不就趴著睡著了嗎?」


「工作告一段落休息一下而已。」


「但是你現在醒著也沒事做吧?」



赤葦京治視線越過木兔光太郎的身體,看向門外的客廳,的確可以說是一塵不染,接著看看腳下的地毯,連根毛髮都沒有。


想用清潔作為不睡覺藉口的計畫泡湯。


原本站著的木兔光太郎蹲下身,仰起頭望著赤葦京治,笑容燦爛,臉上的表情閃閃發亮,像是等著被主人摸頭誇獎的大型犬一樣。


赤葦京治伸出手,揉了一把他的亂髮以示獎勵。


自從木兔光太郎運動員生涯結束之後,赤葦京治再也沒見過家裡任何一個角落充滿灰塵,但今天是第一次意識到,一直以來追逐著的光實際上就近在咫尺。


「我回來的時候要叫醒你嗎?你不想打亂作息對吧?」


「啊,麻煩木兔前輩了。」


「沒問題!」




作為一名職業運動員,木兔光太郎的生活一直以來都非常規律,也意外的自律,雖然偶爾也會玩switch玩到半夜,但最晚也不過午夜十二點。反而是赤葦京治,不管是學生時期還是出社會之後,總是沒有固定的睡覺時間,這讓木兔光太郎感到頭痛。



尤其是同居之後。



呼吸平穩,腦袋卻十分混亂,木兔光太郎戴著藍芽耳機與早晨的寧靜隔絕,空氣中帶著清晨水氣,清涼的氣息充斥鼻腔,於深藍色東京郊區邁開步伐。


口中吐出的氣息混著些微水氣在空氣中遇冷凝結成白霧,木兔光太郎喜歡晨跑,跑步總是能夠讓他靜下心思考,但每一次總是得不到解答。




“Your heart for takeaway——“




抬起手,木兔光太郎抹去前額的汗水,順勢將遮擋著視線的瀏海向上隨意的撥弄,接著另一手拿起鴨舌帽,重新戴上。



“Before I'm someone you leave behind



I'll break your heart so you don't break mine”



腳下踩著碎石,路邊小石的觸感讓人感到煩躁,木兔光太郎用力眨了下眼睛,再一次睜開,金燦的眸中平靜。


他不是沒想過離開,但只要一打開公寓大門,看見他們的客廳,許多回憶便會翻騰而上,擠壓著他的思緒,無法好好思考。



唯一能想的是每一個空虛的夜晚,兩人相擁著愛撫的情慾的畫面。



玄關的狂暴野獸、廚房的滾燙蒸汽、客廳的不體面、臥室的凌亂寢具、書房的不理智與浴室的霧氣瀰漫——




“Fate, fate, fate



Is that what came between us?



Or did we do this on our own?”




他們根本沒在一起。



照赤葦京治的說法,他們的確是同居的炮友。



跑步這件事開始讓木兔光太郎煩躁了,他想起兩人許久不見之後的重逢,想起那晚酒過三巡的纏綿,又過了幾年相約於燈光昏黃的居酒屋,他提起了同居的要求。


一切的一切都是後輩迎合前輩的慾望。



他該停止,是的,他必須停止。



但赤葦京治的溫柔讓他沒辦法抑制自己日漸增長的慾望,剛開始的約定被拋諸腦後,沒人記得當初說了什麼或答應了什麼。


深吸一口氣,木兔光太郎為自己的卑鄙感到不快,卻同時感謝自己在愚笨純粹的包裝下,成為最沒有心機的那人。




“Before I love you



I'm gonna leave you



Even if I'm not here to stay



I still want your heart——”




腦海回歸平靜,悠揚的女聲與充滿磁性的男聲停止,木兔光太郎放慢腳步,順著作用力向前輕踏,最後停下在一旁的公園做最後的拉筋。


這才不算愛,他想,這只能是單方面的黏人。


木兔光太郎很在意赤葦京治的一切,所以退役之後放下了原本的計畫,做做自己的事,出門晃晃,替忙得沒日沒夜的大編輯整理家裡、打理三餐。


想起了幾年前回家,看到跟垃圾場差不多的客廳和窩在電腦前半死不活的赤葦京治,木兔光太郎笑了出來,呼出的氣再一次凝結成一片白。


放下掛在單槓上的腿,走向販賣機買了一杯熱的麻糬紅豆湯,掌心觸碰到鋁罐那一刻木兔光太郎笑了出,一邊呼呼的吹涼,鼓著腮幫子,心裡一邊盤算著午餐該做些什麼。


最後單手將空鋁罐壓扁,朝回收桶的方向丟,砸到邊框後彈出,木兔光太郎只是站起身默默地走近,把躺在地上的垃圾丟進回收桶。


鋁罐撞擊聲讓木兔光太郎想到了什麼,他睜大雙眼抬頭看向天空,臉上大大的笑容無法抑制。


這是早就被自己忘記了的想法,他想,一定要快點告訴赤葦。







要拉一個總是忙到不行的編輯出門能有多難?




十分的困難。




但他是木兔光太郎,赤葦編輯總是盡自己可能的滿足他所提出的要求。


要拉一個忙到不行的編輯出門,對木兔光太郎來說真的不難。雖然剛開始有些碰壁,遭到拒絕,但幾個月過後,赤葦京治主動訂了機票也查好了所有行程,打包簡單的行李,回過神,兩人已經入了海關。


前往土耳其的班機即將起飛,討論已久的行程終於得以實踐。


戴上耳機,木兔光太郎想起那天中午叫醒赤葦京治之後,頂著一頭亂髮皺著眉頭的人淡淡的說了聲不行,他說他還有工作,他說他不能就這樣放下一切。


最後赤葦京治嘆了口氣,問:「所以說,木兔前輩為什麼是找我呢?」


木兔光太郎蹲在床邊,臉頰靠著床沿,被擠出來的那一小坨肉有點可愛,赤葦京治戴上眼鏡,忍不住用手捏了一把,緊蹙皺眉的人抓住搗亂的那隻手,輕撫著他的指尖及長期握筆而生繭的手指側邊。


「該怎麼說呢⋯⋯」木兔光太郎表情十分糾結,最後抓亂自己的頭髮,看著赤葦京治,然後說自己也不知道。


再次嘆一口氣,赤葦京治戴上眼鏡,木兔光太郎抬起臉手撐著下巴,另一手依然扳弄著他的手指,然後開口:「應該說是想找最熟悉的人一起,而且我本來就想在退役後環遊世界什麼的!」


「嗯?木兔前輩是去年退役的,那早該離開東京才對。」


「啊,這個啊!赤葦大概沒想到!」木兔光太郎笑嘻嘻地看著眼前神情疑惑的人,伸出手輕輕蹭過他的臉頰,赤葦京治見他不想說,也沒有多問的意思,只是笑了一下。




飛機起飛之後機艙內安靜許多,夜幕籠罩,辰星近的彷彿伸出手就能觸摸,而他並沒有伸手摘取。


赤葦京治看了幾部電影,木兔光太郎抓著switch玩著動物森友會或是薩爾達傳說。


「吶,赤葦。」木兔光太郎放下遊戲機小聲的叫著身旁的人,看著電影的赤葦京治按下暫停鍵,轉過頭,輕聲問對方怎麼了。


木兔光太郎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些可愛,最後只是淡淡的說聲沒什麼,於是赤葦京治再一次讓電影繼續播放,幾十分鐘過去了,身旁的人安靜下來。


他手撐著臉,時不時望向窗外那片漆黑與天空之下的璀璨,高樓大廈十分渺小,平時生活在其中並不覺得世界之大,時隔多年之後的旅程,讓赤葦京治突然再次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地面上的一介凡人。


毫無影響力。


看著盯著螢幕入迷的人,木兔光太郎挪動身子,儘量讓自己坐的更加舒適,大概是因為興奮而讓他無法入眠,原本緊閉的雙眼睜開,眼前和眼皮下的漆黑沒什麼差別,赤葦京治面前的螢幕仍然播放著畫面,不同於剛才的入迷,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


向上捲翹濃密且烏黑的睫毛令人著迷,忍不住伸出手輕觸,直到他眼皮微微顫抖,木兔光太郎才替赤葦京治摘下眼鏡,拉起他腿上就將滑落至地面的毛毯,動作輕柔以指尖撥開額前落下的髮絲。


彎起嘴角,看來有些無奈,側過身緩緩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閉口作罷。


幾分鐘過後,螢幕上的畫面一閃吸引他的注意,場景是女主角和男主角漫步在維也納,螢幕微弱光線描繪著他側臉的線條,木兔光太郎撇過頭看了一眼電影中的維也納街景,接著將手湊近自己嘴邊。


悄悄地在多年來一再令自己傾心的男人耳邊說道,



「赤葦,我喜歡你。」



隨後關上螢幕,他躺回自己的位子,閉上眼,終於一夜無夢。






於位在卡達的哈馬德國際機場轉機之後,又是漫長的等待,兩人一起看了一部電影,也玩了需要合作才能完成任務的雙人遊戲,記得木兔光太郎聽見班機延誤的消息便倒頭就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和赤葦京治說自己的嘴唇很乾,而他只是拿出護唇膏替他抹上。


在班機延後的第二個小時,赤葦京治也跟著睡了下去,木兔光太郎看著靠在自己左邊肩膀上的人笑著發呆。


喜歡的人不必做些什麼有意義的事,無時無刻都在閃閃發亮。


他不曉得自己是否一如當年令赤葦京治為之動心與瘋狂,能知道的是他依然迷戀自己的身體,而自己則是一天比一天更愛自己當年的二傳手。



到達土耳其伊斯坦堡新機場是日本時間午夜十二點的事,這時的異國天才剛亮,兩人才剛在飛機上看到日出。機翼劃開雲層,黑暗中的曙光於天空角落緩慢滲出,在其他人依然呼吸平穩著睡眠時,摒息面對著橢圓窗戶等待,陽光透過玻璃輕巧爬入機艙,金黃描摹著他倆的輪廓,木兔光太郎垂下眼看著赤葦京治的後頸,微捲的髮絲乖巧的貼在脖子上,他差點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


自駕旅行令人疲累,甚至有一種為什麼不一開始跟團的絕望想法出現,木兔光太郎坐上駕駛座,手指輕敲方向盤,第一次在土耳其開車讓他有些緊張。


赤葦京治提醒了一句冷靜一點,木兔光太郎反駁自己很冷靜之後踩下油門,車體緩慢向前,最後留下於空氣中的灰塵與黃土揚長而去。


令他們慶幸的是沒有跟團這件事,因為長途跋涉而感到疲勞,再加上土耳其腹地大,兩人光是開車到飯店就花了將近六個小時,扣除掉在路上看到新奇的東西而停下來閒晃的時間,實際上在車上的時間也有四小時。


「出門玩真累人啊。」木兔光太郎趴在床上,面對枕頭口齒不清的說著。


「這是我一開始拒絕的原因。」赤葦京治剛沖完澡,坐在床沿,用品質不算差的毛巾蓋在自己頭上。


感受到一旁的凹陷,木兔光太郎彈起身,看著還沒吹頭髮就開始用手機的那人,挪動身子從床的另一端到赤葦京治身後,主動替他把頭髮擦乾。


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手機螢幕一片漆黑,木兔光太郎透過那片漆黑的反射依然看不見赤葦京治的表情,這讓人有點不安,他的直覺沒有錯。


沈默之中,赤葦京治捉住在自己臉側的手讓他停下動作,轉過頭,毛巾因為動作的幅度而掉落,此時木兔光太郎終於能看見他的表情,他率先開口:「木兔前輩⋯⋯不打算找女朋友嗎?」


心中一瓶不知道什麼東西被翻倒了,咣噹一聲,瓶口流出的是深灰色液體,而透明色的瓶子在地上滾動著,木兔光太郎腦中一片空白,隨後裝作沒事繼續剛才的動作。


「我說啊,赤葦是真的很笨還是不想接受事實?」


「咦?」


「怎麼看都很明顯吧?」木兔光太郎側著臉,剛好對上赤葦京治的視線,眸中堅定一下子穿過隱藏在他眼中的擔憂。


「要是赤葦不喜歡我,那直說吧?我現在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王牌了喔!」木兔光太郎捲起袖子大笑著,最後小聲呢喃道:「所以,不管聽到什麼都不會像以前那樣低落了,頂多,頂多有點受傷而已。」





頂多痛到有點喘不過氣而已。





「對不起,木兔前輩。」





嗯,沒事。








自駕旅行的好處是可以自己掌控時間,汽車奔馳於筆直的道路上,赤葦京治再安排行程的時候刻意減少關於博物館的旅程,因為跟著他出門的是木兔光太郎。


現在時間是正午十二時,車上音響播放著輕電音,木兔光太郎開著車,老實說他掛著墨鏡單手摸著方向盤的模樣還是蠻帥的,副駕駛座的赤葦京治藉著墨鏡遮擋視線,眼神不時飄到他身上。


兩人沒什麼目的,就只是想體驗國外的空氣。


來到土耳其的第六天,他們早就吃膩了這裡的食物,與其說是吃膩了,不如說早就知道不合胃口。


在第二天的早晨兩人在飯店內吃早餐,隨意的弄了點什麼,畢竟土耳其的食物就是那樣,也沒什麼好挑,最後將第一口沙拉放入口中時,兩人同時抬頭望著對方,確認過眼神之後表情逐漸難看了起來。


木兔光太郎直接把那一口吐回碗裡,赤葦京治表情痛苦的嚥下。


再一次交換眼神,赤葦京治和木兔光太郎忍不住笑了出來,先是低頭無聲的微笑到最後是抑制不住的放聲大笑,他們想都沒想過這裡的食物可以不合胃口到這個地步。


總之在那之後他們再也沒碰過土耳其沙拉,也算是學到一個教訓。


石階復古小路蜿蜒,照不到陽光的角落生著一點青苔,陽光灑下為鵝卵石製道路鋪上一層金,四月中的土耳其微風些涼,兩側的商家熱情招攬,偶爾會被可愛的馬克杯吸引,最後卻只是買了路邊老奶奶手工織的貓頭鷹布偶。


卡帕多奇亞是長途跋涉之後的目的地,赤葦京治拉著木兔光太郎走了一趟古城,帶著他鑽進西元六世紀前,基督教徒為了躲避迫害而築出的石製地下城。


兩人都被地下城的狹窄整的很慘,木兔光太郎甚至說出住在這裡會得憂鬱症的言論,赤葦京治笑了出來。


終於繞出迷宮般的地下城,赤葦京治走進遊客中心,木兔光太郎在外面看著紀念品,新奇的事物總是引起他的注意,時間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回過神。


想起赤葦京治已經在遊客中心一陣子之後跟了進去,電動門緩慢敞開,這片石色古城唯一看起來現代化的建築,讓木兔光太郎有一種穿越時空的錯覺。


實際上他可能真的穿越時空了。


赤葦京治坐在一旁設置的桌椅,手上握著原子筆,筆尖於明信片上滑動著沙沙作響,陽光被厚重白雲遮擋,光影交替之間,木兔光太郎彷彿看見每一次社課結束,總會坐在社團辦公室被夕陽倚著、寫著社團記錄簿的少年。


「赤葦,這是寄給誰的啊?」


他愣了一下,回答:「重要的人。」


「家人嗎?我記得赤葦的爸爸媽媽還蠻喜歡這種東西的。」


木兔光太郎抬起頭,並沒有多看紙上的內容,聽見赤葦京治充滿不確定性的回答一聲差不多,他感覺心情有點差,因為那句話的意思代表並不是寄給父母的。



能收到信的,另有其人。





清晨三點半,木兔光太郎縮在羽絨外套內,手上拿著兩杯熱咖啡,赤葦京治剛從飯店大門踏出,剛辦理完退房手續,行李箱搬上車之後,木兔光太郎將手中的其中一杯咖啡交給對方,接著坐上駕駛座,照著設定好的衛星導航路線開。


「木兔前輩,我們要去哪裡,為什麼那麼早起?」赤葦京治依然打著冷顫,雙手握著咖啡杯,拇指輕輕撥弄著塑膠杯蓋,發出的聲音讓木兔光太郎忍不住空出一隻手,按住他那躁動的指尖。


「我上個月偷偷預約的喔!來土耳其想到的是熱氣球吧?」


打了方向燈轉進一條分支道路,路邊的一棟建築明顯是旅行社,一旁停著兩台早已發動的小型巴士。木兔光太郎將車停妥之後伸長手到後座,抓起背包拿出幾張紙和兩人的證件影本,接著下了車。


十分鐘之後他走出玻璃門,赤葦京治靠在客車側邊啜著溫度適宜的美式咖啡,迎面而來的那人露出燦笑,接著拉開白色長版羽絨衣拉鍊,敞開雙臂將依然縮著肩膀的人納入自己懷中。


「這樣還冷嗎?」木兔光太郎問。


「不會。」赤葦京治下巴靠在他肩上,搖搖頭之後把臉埋入他的頸窩,平緩的吸著木兔光太郎身上的氣味。


「哦!赤葦!又是睡眠不足的撒嬌!」木兔光太郎抱的更緊。


赤葦京治停下動作之後站直身,木兔光太郎微微向後,看著他的臉,輕輕在對方發紅的鼻尖啄了一下。


老實說赤葦京治的一舉一動都讓他感到不安。


旅行社外的沈默或是遊客中心內的回答,都是無法確定的答案,赤葦京治一直以來給足了自己安全感,不管是二傳手和王牌的關係,還是梟谷學園前後輩的關係,這些都足以構成他主動給予木兔光太郎安全感的理由。


拿掉這些關係之後,木兔光太郎才意識到的兩人之前什麼都不剩,尤其是在多年不見之後。


「赤葦,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嗎?」


以巴士的車身遮擋人群的目光,兩人在車與車的狹小空間藉著對方的體溫,用車輛引擎尚未褪去的餘溫取暖,木兔光太郎小聲地在他耳邊說著,他說自己覺得最近的赤葦京治很奇怪。



赤葦京治吻過他的耳側,輕聲的道了歉,他說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態度面對木兔光太郎。



「不知道也沒關係,不要離開就好,不要再問我什麼時候要找女朋友的事就好⋯⋯我只想要你。」



眉頭緊蹙著,木兔光太郎的表情複雜,赤葦京治很少看見他這副模樣,從他們同居那一刻開始,兩人的關係——


小巴士大燈開啟,時間來到四點半,導遊和工作人員催促著魚貫的人群上車,而燈光忽然亮起,讓兩人嚇的跳離開對方身邊,木兔光太郎低著頭看著鞋尖,抬眼望著赤葦京治。


「木兔前輩,走吧。」赤葦京治替他拉上羽絨大衣的拉鍊,拉起他插在口袋的手,他說:「我明白了,我以後不會再提這種事了。」




小巴士上的半個小時他們睡的很熟,五點到達目的地,那是一片石地荒原,地上躺著癱軟尚未充氣的熱氣球,導遊以口音濃厚的英語說完注意事項,身後的工作人員手拿著噴槍,火光乍現,燃燒器將火焰推進,噴的更加旺盛。


撐起扁平的球囊,加熱過後成飽滿的水滴狀,遠處的黑暗傳來人們的喧鬧,石地被陸續亮起的火焰燃燒成暖黃,偌大的石壁映著人群及熱氣球聳立的陰影。


赤葦京治側臉被火光照亮,五官輪廓逐漸清晰,深縹色的雙眼燃起熊熊烈焰,兩人站上吊籃,熱氣球緩緩升空,墨藍沈重的天幕徐徐褪去,當第一縷晨光穿透薄霧,環顧四周,上百顆熱氣球於同一時間冉冉升空。


乾淨透明色的天空在那一瞬間喧鬧。


直到晨光擁抱世界,直到金黃如細雨般灑下大地,喀斯特地形的石柱光影交錯,巨石被陽光燃燒成橙黃,石壁上遠古以前的鑿出的孔洞與壁畫,看來像極了敦煌莫高窟,遠處民房煙囪的炊煙裊裊升起,晨霧之中陽光依然燦爛。


瞇起雙眼,赤葦京治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安靜下來的那人,身旁的人也正好望向他,抓著纜繩的手緩慢安靜的撫上自己的手,趁機鑽進指縫摩挲著。


赤葦京治笑了出來,看著身上披著一身金黃的人,琥珀色的眸被閃光燃燒淬煉著,眼眸深處時間倒流,他看見高中時期那閃閃發亮的光芒,回過神,時間再一次向前推進,鋒芒消退,只留下滾燙並時刻灼燒著赤葦京治的熱情。


工作人員講解著奇石異景,訴說著千百年來的土耳其,但他什麼也沒聽進去。


背對著人群,遠離人聲的嘈雜與歡呼,赤葦京治抬起臉,眸中那片蓊鬱被他親手撕扯出一道縫隙,終於甘願讓陽光滋養,終於甘願讓潭底的黑暗顯露。




「木兔前輩,現在該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了。」






木兔光太郎一向對名勝古蹟沒什麼興趣,目前他最感興趣的,是赤葦京治的明信片。在土耳其的最後一天兩人返回伊斯坦堡,因為受夠了當地食物,搭飛機前去了賣場吃了漢堡王,這十三天以來,赤葦京治第一次發自內心感嘆食物真好吃。


等待轉機的那個清晨,木兔光太郎啃著機場的炸雞,和赤葦京治聊著他在黑狼時,跟其他人一起去過的地方。



他們之間有一段空白,那段空白有人刻意為之。



赤葦京治刪了對方的聯繫方式,木兔光太郎依舊把他的聊天室留在置頂。


那幾年下來他過的戰戰兢兢,深怕某天打開手機,接到的是自己成為暗戀對象婚禮上的嘉賓。他曾經想過自己會哭著、喊著,借著酒意懇求赤葦京治不要結婚。


直到參加木葉秋紀的婚禮,體會到成為昔日戰友嘉賓的光榮,他看著赤葦京治一身寶藍色西裝,衣著筆挺的模樣,想像著一旁帶著豔麗奪目的新娘與自己敬酒的人是他。


那瞬間他突然清醒,要是真的走的那一天、那一步,木兔光太郎會打從心底感謝赤葦京治邀請自己成為婚宴嘉賓,感謝他邀請自己見證他的愛情。


當然都只是幻想,這天並沒有到來。


木兔光太郎和赤葦京治十分的親密,尤其是肉體上,但他分不清楚眼前性格嚴謹穩重的後輩,究竟是需要自己的愛撫,還是那漫長現實之中短暫如夢的相愛。


他從不吻他,即使是在床單上纏綿,他依然保持理性。木兔光太郎湊近,會得到一陣撕咬,些微的血腥味蔓延於唇齒,退開之後是不甘與氣憤,只能藉由下身的動作發洩。


日常的對話,他的笑容,兩人之間的距離總是像對方的靈魂伴侶,實際上平時的擁抱與話語也都像是情人,但赤葦京治不斷地拒絕交往的要求。


那天俯瞰著大地盤旋於世界之上,赤葦京治問木兔光太郎在想些什麼,他頓時啞口無言,只是牽起嘴角,眼中映著晨光,金黃燦光燃燒著他眼底所有情緒,最後僅剩灰燼與嘴角上、眉頭間的遺憾。


赤葦京治看見之後微微睜大眼,說了聲他知道了,便笑著面對那片金燦,日光如火灼燒著他的輪廓,那身烈陽使得他更加神聖。




當他們踏至地面站直身,呼吸到希臘的第一口空氣,冰涼且清新。五月初的希臘空氣乾燥且日夜溫差極大,明明白天氣溫可以達到二十六度,入夜後是令人不敢領教的十二度低溫。




希臘首都雅典大概是神秘與文明的代表詞,西元前五世紀的神廟與石製劇院令人驚豔,於夕陽餘暉照射下金碧輝煌,遠方天空的雪青色讓人彷彿錯入不同時空,看見狄俄倪索斯劇院幾千年前的盛況。


木兔光太郎踏著沈重的步伐,他依然在思考自己對赤葦京治來說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赤葦京治的態度總是雲淡風輕,過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尤其是畢業時櫻花樹下的第二顆鈕扣,明明事兩情相悅,明明在高中時期兩人勇敢一點就能修成正果。



為什麼?



這趟旅程木兔光太郎和赤葦京治樂在其中,他們享受著異國的一切,享受著在彼此身邊的時光,卻有許多情緒無法表達。



站在對方的身側,中間卻像隔了個宇宙。



這份無法訴諸的情感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只要稍不注意,便會全盤脫口而出。



「赤葦,明信片到底是寄給誰的?」木兔光太郎雙手撐著膝蓋,看著赤葦京治,他只是笑著思考,最後說了聲秘密。


撅起嘴,木兔光太郎鬧脾氣似的離開赤葦京治身邊,最後返回桌前,站在他對面,透過透明塑膠旅遊書假的空隙,偷看著深情溫柔帶著笑容面對那張明信片的赤葦京治。



木兔光太郎笑了出來,接著動筆。





五月中,聖托里尼島的陽光曬的讓人肌膚刺痛,陰影的邊緣映出橘黃光圈,石質地板與建築和土耳其有幾分相似,卻是不同於土黃色神秘的天白色浪漫。


木兔光太郎頭上掛著太陽眼鏡,拉著赤葦京治於小巷中隨意亂竄,經過不少商家攤販與陌生面孔,他們走過櫻粉色的杜鵑花叢陰影之下,踏過蜿蜒分支的大理石磁磚地面,踏上漆成灰的細長階梯。


聊著高中時期的排球部、大學時期各自生活,及成年之後少了對方的那段空白,赤葦京治說他很寂寞,木兔光太郎說他很害怕,所以厚著臉皮提出同居的要求。


赤葦京治還記得當天的情況,那時排球部聚會,木兔光太郎正好抱著頭說著自己不想在東京一個人租房子,自己姍姍來遲後看見這一幕,木葉秋紀笑了出來,接著說:「那你找赤葦當室友不就好了?」


放下手中的公事包,赤葦京治點了一杯酒之後,他假裝不知道這是前輩們串通好的計謀,一如既往聲調清冷語氣卻柔和的回答一聲好。


那時木葉秋紀和木兔光太郎看了一眼對方,表情看起來像是想都沒想過自己會就這樣答應這無理的要求。


他有著私心的,赤葦京治的私心是希望自己愛的人能夠獲得正常的幸福,木兔光太郎純粹的讓人心疼,總是看得透徹卻閉口不談,所以他比自己更有資格獲得幸福。


赤葦京治佔有著木兔光太郎的愛,卻因為內心的掙扎不斷將他向外推,每一次的情愛纏綿結束,總是會讓他徹底的討厭自己,他恨透了這個將木兔光太郎一同拖入深淵的自己。




同時卻又淪陷於他的懷抱中。




因此他絕口不提,赤葦京治絕口不提他愛著他。





「木兔前輩?」赤葦京治回過神,拉著自己的那人消失於人海之中。


嘆了一口氣,他再一次想起高中的往事,那天和木兔光太郎去採購活動需要的食材與道具,結果也是一樣,人突然間消失了。


摸索著包包和全身上下的口袋,遍尋不著自己的手機,赤葦京治無奈地站在原地,眨了下眼,才想起吃飯的時候用手機看了新聞,才剛滑開螢幕,馬上被木兔光太郎沒收。


赤葦京治笑了出來,明明高中時期是自己要木兔光太郎少玩手機,告訴他不專心吃飯會消化不良,長大之後需要別人叨念的人,突然變成自己了。


抬起頭看向那片藍天,身旁人聲嘈雜喧囂著,站在烈陽之下,赤葦京治躲進對街的商店避暑,推開淺灰木門,門上掛著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抬眼看見一朵朵的鮮花整齊插在與木門顏色相同的木桶中。


男店員站起身。


Hey, how’s your day?


熱情的開頭,赤葦京治卻回他糟透了,店員挑起眉上揚的語調帶著地中海的熱情,他說他認為赤葦京治需要一點鮮花。


“Did you quarrel with your girlfriend?”


“Nope, there is no fight, in fact, it’s a boyfriend.”


男店員再一次挑起眉,貼著OK繃的手上沾著水珠,抹上藏青色長圍裙之後,吐出一口氣,嘴裡唸著,


“Ok , it’s my turn.”


接著是流利的英文問著赤葦京治是如何和愛人相處,張開口想說些什麼,甚至想說出他們其實關係複雜,沒在一起,但想起兩人窩在客廳沙發倚著對方的日子,他嘆了一口氣,接著微笑。



他說,實際上他們不算在一起,只是關係不普通。



他說,他們高中讀同一所學校,因為他閃閃發光的模樣讓自己一見鍾情。



他說,自己主動斷了聯繫,卻害怕他最終成為其他女人的新郎。



他說,因為想佔有這個男人,於是假裝不知情,便答應與他成為室友。




店員把原本手上抓的花一一插回去花桶,赤葦京治抿著唇面帶歉意,靈巧的繞過赤葦京治,再一次抓了幾隻花,轉了一圈,長度正好到小腿的圍裙飄了起來,黑色皮鞋於木製地板踩踏發出聲響。



最後從容走回櫃檯,將剛才的花束以牛皮紙包裝。



“Wow...It’s brilliant.”



赤葦京治接過花束,他率先思考的不是被強迫推銷一束花,而是以藍色為主體的花束看起來精美不奢華,卻依然奪目。


他問店員這些是什麼花。


店員笑了一下,他說他心情不錯,決定好心地告訴赤葦京治這些花的花語。


十二朵藍玫瑰為主體,邊緣以幾支勿忘我和幾叢小巧可愛卻不搶眼特滿天星點綴,赤葦京治拿著一小束花,指尖輕柔的撫著花瓣,邊聽店員戲劇化的嗓音說著花語。



“You’re so romantic. and you two, are natural couple .”



店員指著赤葦京治,而他只是輕笑一聲。



斜陽透過木門上的小窗鑽進花舖,鮮花上的水珠反射光線,晶亮透徹的水滴順著花瓣的弧形滑落至地面,赤葦京治回過神,他說自己該走了,並詢問價錢。


店員笑了出來,說免費的,赤葦京治的堅持要給錢。


“Ok, half price on me.”


舉起雙手以示投降,赤葦京治付了錢,店員挑起眉接過錢之後讓他快去追愛,前者笑出聲,門上的鈴鐺再次響起。


傍晚涼風輕拂,吹落杜鵑花與天竺葵花花瓣,鮮豔奪目的紅於空中緩慢飄落,下一個轉角,愛琴海上盛著滾燙鎏金,烈日終於融化傾倒灑落於大地。


橘黃之下有著男人和一隻貓,貓咪慵懶的躺在街角,淺橘色的毛色與鮮白的的鵝卵石地不搭,男人把手上花束尾端的蝴蝶結當成逗貓棒,小貓並未伸出爪,翻了個身,湖泊般淺綠的眸映著陽光,圓弧型的白色貓掌撥弄緞帶。


黃昏時分下時空彷彿錯亂,赤葦京治睜著眼看著眼前的男人,身上穿著梟谷學園的灰色西裝外套,脖頸處掛著不管什麼時候永遠不會繫好的領帶,髮型依然張揚,臉上的笑容依舊奪目,他的一舉一動仍然牽動著自己的心弦。




是啊,什麼炮友?什麼同居同床室友?我愛他就是愛他。




再也沒有藉口。




徐徐涼風掠過髮間,上空飄落的鮮紅花瓣終於吸引蹲著那人的注意,抬起頭,夜幕低垂,陽光與黑暗交織成粉紫,星光於紺藍之中閃著光輝,點點的艷紅中站著的是自己剛才一直在找的人。


「赤葦,我那時候想說要打給你,結果一摸口袋發現我有兩支手機。」木兔光太郎笑了出來。


「木兔前輩,下次麻煩記得把手機還我。」


「但我們找到對方了啊!」


「是啊。」


赤葦京治遞出手中的花束,木兔光太郎拿出那朵被滿天星點綴著的向日葵。


「這個很貴吧?」


「不,半價買到的。」


「我的也是,希臘人好像都很喜歡聽故事。」


木兔光太郎搓搓後頸,繼續:「但我很久沒講英文了,不知道店員有沒有聽懂。」


赤葦京治垂眼看著手上那枝向日葵,接著望相木兔光太郎,笑著說對方一定聽懂了。







聖托里尼藍屋頂教堂矗立於山丘,神聖的享受暖陽與海風,兩束花靜悄悄的躺在純白色平台,木兔光太郎牽起赤葦京治的手,順著同樣潔白的階梯離去。


「簡直像是結婚了一樣。」


「嗯,在教堂結婚的確很浪漫。」





木兔光太郎對於赤葦京治的手機安靜的詭異這件事感到不解,那天下午他擔心對方會接到公事上的電話,於是將手機緊握於手心,卻安靜的詭異,唯一一次的震動,是他公司人事部傳來的訊息。



“祝你一切順利。”



看著手上的向日葵,木兔光太郎蹙著眉頭,他終於知道赤葦京治為什麼可以放那麼長的假,為什麼終於答應自己要一起出國旅遊。


他以為這次旅途為期半個月,沒想到赤葦京治是認認真真的要和自己環遊世界,握著手機的那隻手微微顫抖著。


但在見到赤葦京治那一剎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夜晚的星空下,赤葦京治坐在飯店陽台啜了一口菸,吐出的濃厚煙霧被風吹散,一直待在房內的木兔光太郎終於打開玻璃落地窗。


踏出門外,木兔光太郎點著打火機,深吸一口,然後坐在一旁的躺椅,過了許久,他嘆了口氣打破沉默,身子向前傾,手肘撐著膝蓋,風拂過兩人,手上銜著菸,菸頭的灰隨風飄散,張開口,



「我想⋯⋯我們暫時分開走吧?」



原本靠著椅背的赤葦京治坐直身,神情是難得的慌亂,不過一瞬,深縹色的眸再一次平靜,他問:「為什麼?」


「赤葦,我討厭我這樣。」木兔光太郎捻熄到了盡頭的那一小截白,再次打亮火光,含著菸有些口齒不清繼續:「我討厭我讓你單方面付出,我還是以為自己愛你。」


「不對,」木兔光太郎皺著眉搖搖頭,琥珀色的眸平靜的令人害怕,他說:「我是真的愛你,但我討厭你總是為了我犧牲自己喜歡的事物。」


「木兔前輩,你怎麼會這樣想?」


「你辭職了。」


赤葦京治瞪大眼,他問木兔光太郎怎麼會知道,木兔光太郎只是重複那封訊息的內容,他說了一聲「祝你一切順利」。



昏暗房間內,赤葦京治爬上床,他沒看過木兔光太郎因為這種事生氣過,應該說他的付出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的,他知道自己的前輩看得透徹,但沒想到他看不見他對自己的付出。



好笨,他想。



伸出手撥開他前額灰白與黑交雜的髮絲,明天一早要前往克羅埃西亞,那邊沒什麼特別的行程,所以沒有預訂任何活動與飯店,分開走也好。



「木兔前輩,你睡著了嗎?」



木兔光太郎翻身面對赤葦京治,睜開眼,琥珀色澤般的眸滿是歉意。


「還沒。」他說。


接著木兔光太郎張開雙臂,赤葦京治愣了半秒,順從的躺進他的懷抱。



「在西班牙見面吧?」




收緊手臂,緊緊抱著赤葦京治,木兔光太郎突然有點後悔自己說要分開走,但也只是無奈的點頭,最後問:「我氣消了,不分開走可以嗎?」


「木兔前輩,你需要靜一靜。」


一陣沈默間,木兔光太郎的呼吸聲再一次平穩,正當赤葦京治認為他睡著時,他開口打破沉默。




「赤葦,你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了?」




「不,我今天才發現,我是因為太愛你,才害怕和木兔前輩互許承諾的未來。」





「可是你和高中的時候差太多了。」





「我愛你,但已經沒有以前那種奉獻一切的衝勁。」




「可是你辭職了,你喜歡編輯這份工作的。」




木兔光太郎撐起身,暖黃色調的壁燈之下,赤葦京治的睫毛依然纖長的被照出一道淺淺的陰影,伸手輕撫他的上眼,躺著的那人睜開眼望進那對承裝世界上無盡溫柔的金燦眼眸。


伸長手拇指撫過對方嘴角,接著勾上他脖頸,早被警告過不准接吻的木兔光太郎不敢輕舉妄動,他在等,等著赤葦京治主動。


雙唇輕觸那瞬間,木兔光太郎手繞過他後背,緊緊擁抱著對方,吮著自己渴望碰觸已久的唇,力道逐漸加重,氣息逐漸融合,分開那一下,他主動摘去赤葦京治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小心翼翼的放在床頭。




像是融化一樣。




纏綿、溫柔、黏膩、粗暴、繾綣、渴望、吮吻、撕咬、悔恨、愛慕、憧憬、魯莽、敬愛、獸性——




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感到痛苦。




於是第二十七天,他們短暫分別。





克羅埃西亞沒什麼好玩的,對木兔光太郎來說所有的景點少了赤葦京治都是無聊的,他沒辦法看著他的側臉打發時間,沒辦法在他率先睡著的夜晚在他耳邊說情話。


撅起嘴,木兔光太郎坐在樹蔭下的長椅,撿起一旁的花瓣,鮮紅色的,讓他想起聖托里尼島的杜鵑花,想起花瓣翩翩起舞之中,鍍上一層金黃杵在原地的戀人。


木兔光太郎難熬的第三十六天,終於準備前往西班牙,看見遊客中心賣的明信片,下意識的拿起了一張,埋首在一旁的桌上寫了起來。


因為詞彙貧乏,到最後連續畫了好幾隻貓頭鷹,才心滿意足的把明信片投進郵筒。





西班牙的第二天,木兔光太郎一向喜歡西班牙,獨特的風俗民情與充滿色彩的國度特別得他的心,在路上走一走甚至會被拉去與表演者一同跳舞。


街邊市集於炙熱陽光下,無時無刻都在過著嘉年華般的氣氛令木兔光太郎著迷,跳著佛朗明哥舞的女郎熱情邀約,他總是無法拒絕牽上陌生人的手一同進行短暫的歡愉。


吉他弦的疾奏聽來神秘,木兔光太郎學得很快,即使舞步不到位,但大動作的旋轉依然讓他看起來有模有樣,歡笑之中,藍眼黑髮身著飄逸長裙的女郎繞了個圈,最後於音樂尾聲停止舞動,兩人相互行禮,獲得路人們的掌聲。




於國外陌生面孔中找尋熟悉的那人,一無所獲。




西班牙廣場挨著半圓形運河,傍晚街邊的路燈依序亮起,中央噴水池內的燈光也將大理石圍著的池水打亮,百無聊賴地坐在接縫處有些鐵鏽的長椅上,巴洛克式華麗建築,屋頂尖端頂著天空,藍紫色及雪紡般的薄雲帶著夕陽的金黃。


木兔光太郎想起高中與赤葦京治的午後。


想起了赤葦京治選擇梟谷學園的理由,想起赤葦京治總是被自己拖著訓練到傍晚,想起赤葦京治在高中畢業之後開始近視這件事。




他才恍然大悟,赤葦京治從來不是因為他的任性而委曲求全。




成長的過程中兩人分開,赤葦京治逐漸成為他想要的樣子,而木兔光太郎在赤葦京治的陪伴之下明白了普通的意思。



順著赤葦京治的人是自己,離不開對方的人是自己。




「我才沒資格生氣。」木兔光太郎自言自語。




廣場的另一端傳來熟悉的吉他伴奏,他能想像某人修長的手指撥弄、按壓著吉他弦,規律且節奏穩定的琴聲越過廣場的人聲鼎沸,傳入自己耳中。



琴聲掠過耳尖,木兔光太郎站起身的同時,那人開口。




“I met you in the dark, you lit me up.



You made me feel as though, I was enough. “



跟著旋律哼唱,木兔光太郎循著音樂聲,他想起詢問赤葦京治同居的那晚,兩人醉成爛泥,最後他帶著木兔光太郎回家,纏著他說要做。


瞬間他酒醒了,笑著輕撫著他的臉替他摘下眼鏡,木兔光太郎告訴赤葦京治,他的黑眼圈很重,必須要好好休息。


木兔光太郎深愛著赤葦京治,他不希望對方有任何一點疲勞與後悔。


I know I needed yo


But I never showed,


But I wanna stay with you until we're grey and old. “



赤葦京治站在直立式麥克風前,肩上揹著吉他,一旁的男人明顯是吉他擁有者,閉著眼,他唱著——


“Just say you won't let go,


Just say you won't let go——”


閉上眼,他聽著。


“You'll wake me up with some breakfast in bed,


you’ll bring me coffee with a kiss on my head. ”




木兔光太郎笑出聲,雙手抱著胸,聽著赤葦京治所改的詞,這的確是他退役後替他做的事。


因為太愛他,以至於暫緩環遊世界的理想,他想替赤葦京治分擔一切,儘管他們沒有在一起,但木兔光太郎知道他們相愛。




他說,我想環遊世界。




他說,去吧。




他說,我想和你環遊世界。




他猶豫了。




最後他說,走吧——






音樂到尾聲,赤葦京治睜開眼,再也沒有移開目光。




人群聚集的地點,他們無視陌生臉孔,筆直地望進對方眼裡。




將肩上的吉他還給男人,到了謝之後赤葦京治快步擠進依然鼓掌的人群,無視那聲“encore”,木兔光太郎鬆開胸前的手,張開雙臂迎接自己的明星。



赤葦京治小跑著抱上木兔光太郎,後者穩住腳步抱著他轉了個圈,大笑著稱讚懷中的戀人,人群讓出空間,替他們吹著口哨與歡呼。



「木兔前輩,你知道我為什麼離職嗎?」



「為什麼?」



木兔光太郎鬆開手,朝著周圍的人笑了笑,最後牽起赤葦京治離開人群,走過鵝卵石製古老街道,踏著鵝黃路燈,沿著一旁的運河,他終於說完離職的原因。



「啊!!!我還以為赤葦是因為我才這樣的!!!」木兔光太郎抱頭喊著。



「我並不是做什麼事都為了木兔前輩,只是單純的看你閃閃發亮的模樣很開心,我想要一直擁有這份快樂。」


「赤葦,總之,」木兔光太郎冷靜下來,抬起手搓亂自己的頭髮,他有些難為情,因為自顧自地誤會,自顧自地發脾氣,踢了踢腳下的碎石,他說:「對不起。」



「可是是赤葦態度一直這樣,讓我很不安啊!」



「我知道了,那麼,我們在一起就好了吧?」



木兔光太郎瞬間冷靜下來,看了正在寫著明信片的赤葦京治,原本生氣的模樣忽然裝不下去,他問:「咦?咦!真的假的?」



「嗯,我就用我的下半生來賠罪吧。」



赤葦京治將明信片投進郵筒,轉過身差點撞上跟著自己,看上去被嚇傻了的木兔光太郎。


「啊。」


兩人走出建築物,尖頂巴洛克式建築及頂端的十字架,讓赤葦京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失了魂的木兔光太郎牽著他的手,看了出聲的那人一眼,好不容易稍微回神,他問:「怎麼了?」



「這裡那麼多教堂,不然直接結婚怎麼樣?」



「也不是不行,但是赤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正常了?」






牽著手,他們走過法國的金碧輝煌,奔跑於下著大雨的慕尼黑,漫步在充滿童話氣息的布拉格,放個長假喝點酒,



然後做愛,過個醉生夢死的生活。



去他的正常幸福異性戀,赤葦京治在旅程的最後一天冷靜的對木兔光太郎說。



「哇,京治,你怎麼變那麼叛逆。」木兔光太郎佯裝驚訝的遞給赤葦京治一杯水。



他喝醉了。



匈牙利布達佩斯,大家所稱的中歐巴黎,夜晚依然燈火通明,假日的路邊滿是醉漢,赤葦京治是其中一個。



轉過頭和酒保聊了幾句,再一次看見赤葦京治,他已經被其他人拉去灌酒,日本社畜最無法拒絕別人的邀約了,硬著頭皮幾杯金黃帶點褐色的威士忌入喉,喉頭的灼燒感令赤葦京治感到不快。


木兔光太郎看好戲般的笑著,最後走到他身邊,替他當下最後一杯可能讓他真正醉倒的龍舌蘭之後摟上他的腰,一群派對動物不知道在開心什麼歡呼著。


作為唯一一個清醒的人,木兔光太郎決定要帶著醉鬼回飯店,沒想到赤葦京治盯著他半分鐘,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上去。


老實說這個吻不太浪漫,喝醉了的那個人幾乎是用撞的。木兔光太郎事後和赤葦京治提到自己鼻尖的通紅是哪來的時候,他紅著耳尖帶著歉意小聲說聲抱歉。




而後木兔光太郎向他示範了什麼叫真正浪漫的接吻。







「對了,赤葦,我們訂婚了喔。」木兔光太郎行李箱都還沒放下,就翻著才剛被收進來的明信片,看著熟悉的字跡他笑了出來。



「咦?」赤葦京治有些錯愕,帶著宿醉轉過頭,換來的一陣暈眩,強忍著胃裡的翻騰,他沙啞著聲音問:「什麼時候?」



「赤葦,你真的變好多啊,在一起沒幾天就這麼不負責任了。」木兔光太郎依然看著明信片,分成兩份。



赤葦京治懶得搭理木兔光太郎,於是隨意的沖了澡便進房倒在熟悉的床上。



再次睜開眼,他看見床頭櫃上的蜂蜜水與客廳的電視聲響,木兔光太郎正好走進房間,看見依然被宿醉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赤葦京治。


什麼都沒說,只是坐在床沿替赤葦京治揉著後頸。



「我們什麼時候訂婚的?」



「還在想這個啊?」



木兔光太郎笑了出來,他說——



那時候赤葦京治喝個爛醉,他的上唇因為那個吻還在隱隱作痛著,直到感覺牽著的那個人停下腳步,木兔光太郎往後一看,



他蹲在路上哭了。



木兔光太郎理所當然的不知所措,只是跟著蹲下身替他撥開瀏海,他問他是不是不舒服,赤葦京治搖頭,木兔光太郎牽著他的手,接著抓起來比了下大小。



「可惡,赤葦的手還是大我一點!」



赤葦京治終於抬起臉,眼尾的紅暈讓他看起來更像是被醉意沖昏頭的酒鬼,睫毛上銜著的淚珠被木兔光太郎抹去,接著赤葦京治雙眼迷茫的看著替自己擦眼淚的人,然後笑了出來。



木兔光太郎歪著頭問他在笑什麼,赤葦京治只是將五指探入他的指縫,然後說:「這樣才能牽好木兔前輩。」



夢幻多瑙河前的夢幻堡壘前的小小廣場,只有兩個人蹲在暖黃燈光下,赤葦京治輪廓被描摹的柔和,木兔光太郎以燈光掩飾著自己臉上的紅暈。



眼前的戀人笑的燦爛,他說:「木兔前輩,我們先訂婚吧?」



赤葦京治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拉起木兔光太郎,後者撐起身接著早就站不穩卻一反常態嘻皮笑臉的人,他問:「為什麼那麼急?」



晃了晃木兔光太郎的手臂,他倚在那人胸前,後腦枕著他的肩窩向上望著,然後說:「木兔前輩都不知道對吧?沒聯繫的那段時間啊,我害怕,怕你有一天突然說自己要結婚了。」



睜大眼,木兔光太郎也跟著笑了出來,回答:「那訂婚吧。」




漁人堡前的一吻,是他們訂婚後的第一次接吻。







晨光明媚,咖啡的香味混著煎蛋火腿,和可頌表層的焦糖香味於空氣中飄散,淡淡的香氣讓躺在床上的那人睜開雙眼,金燦的黃色眼眸混著些微迷茫,頂著一頭蓬鬆的亂髮下了床,雙腳踩上室內拖鞋。


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鐘,數字從七跳轉到八。



05:38



睡過頭了,他想。


站起身隨意的套上昨晚扔在地上的黑色T-shirt ,轉頭看一眼床的另一邊略顯雜亂的棉被,床頭櫃上不見黑框眼鏡的蹤影,看來睡在自己身邊的人起了個大早。


他勾起嘴角,依然的睡眼惺忪卻徑直朝著客廳走去。


中島的另一邊,本該躺在他身邊的人套著襯衫,靠在流理台前啜著黑咖啡,另一手捧著手機,袖口下若隱若現的手腕線條讓剛從房內走出門的人忍不住盯著不放。


「早安。」原本低頭看著晨間新聞的人終於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開口打了聲招呼,而在房門口呆站著的人露出大大的笑容,臉上依然有著淡淡的睡意,卻下意識往對方身旁走去。


繞過中島,他一手攬上那人的腰,側過臉於他唇上烙下一吻,輕柔卻纏綿、純粹卻充滿情慾,腰側的手臂收緊,那人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攬上他的後頸,修長的手指探入灰白與黑相間的髮絲,替他梳理一夜的雜亂。


再一次獻上纏綿且虔誠的一吻,木兔光太郎迅速換了身衣服,於玄關向赤葦京治說了聲自己要去慢跑了,後者回了聲路上小心,便坐在餐桌前處理文件。





這次不是夢,木兔光太郎想。





他掛著大大的笑容,用力的吸了一口初春早晨的清新空氣。





「吶,京治,你為什麼不直接把明信片給我就好了?」午後陽光明媚,木兔光太郎笑容滿面的重溫那幾十張赤葦京治手寫的明信片。


赤葦京治於電腦桌前寫著文藝編輯部相關企劃,靜默幾秒鐘,到一個段落之後他推了下眼鏡,回答:「我那時候怕木兔前輩鬧脾氣先自己跑回來。」


「說的也是,這個那麼浪漫,我看完一定會在跑回去找你。」


「不對,木兔前輩回日本我大概也不會留在歐洲了。」


木兔光太郎笑著翻了翻書桌前的教科書,赤葦京治走到他身後,看了一眼他桌上的筆記本,他說:「木兔前輩,你的字變好看了。」


「那當然,我是認真想當排球教練的!」


坐著的那人撫上赤葦京治撐在桌面上的那隻手,拉起他過長的手袖,轉動玩弄著無名指上那枚映著春日暖陽光輝的銀色飾品。



環遊世界的計畫泡湯,因為木兔光太郎和赤葦京治開始想念日本的味噌湯,不打排球將近三年的那人也突然懷念起球場撒隆巴斯噴劑的氣味。


於是在布達佩斯的最後一晚決定返回日本。


距離那瘋狂的日子一年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才剛到土耳其,那陣子的關係如履薄冰卻依然相愛著。


赤葦京治彎下腰輕吻木兔光太郎的耳側,感受到對方鼻息,木兔光太郎轉過頭於他唇上獻上一吻。




「京治,你當時不是拒絕嗎?我在想為什麼還是要答應,你說過你放假不太想出遠門。」




側著臉看著木兔光太郎,赤葦京治拿起桌上的筆把玩著,小聲的呢喃,木兔光太郎眉頭微微蹙起,把他手上那枝筆抽走,吻上那隻在搗亂的手,並表示自己沒聽清楚。



貼近木兔光太郎耳邊,再一次小聲低語著——







「我說有你,所以喜歡旅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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