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湯湯
啪唧。啪唧。
紙板扣合在一塊的聲響在打字聲停止的間隙中響起。
房間外頭滿是烏雲密佈，透不出光線——因此他們早早在黃昏來臨前打開了客廳的大燈——從雲層內落下的雨滴敲擊著窗戶，規律得令人湧起一絲睡意。
木兔光太郎猛的從單調的背景音樂中回過神，甩了甩頭。
捏在食指和姆指之間的拼圖險些就要掉在地上，他加大施在指尖上的力道，轉轉僵硬的脖子，重新找尋起拼圖的棲身之所。
啪唧。啪唧。
印上鮮豔塗料的紙板也沾染上了濕氣，不僅摸起來有些黏，還比平時更難壓合在一起。
說起來地板踩起來也帶著黏黏的感覺——木兔動了動腳趾，心想著雨下了好久啊——三天、四天⋯⋯還是連續下五天了？難得他放了長假，卻因為天氣的原因幾乎都待在家裡，總覺得有點虧了。
再想下去心情會變得沮喪，木兔即時煞住了思緒，望向身前快完成的貓頭鷹拼圖。這是還在加班的赤葦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說是要給他打發時間的禮物。既然自己對拼圖沒有絲毫的印象，大概是赤葦某次出差的時候順道買的吧。
老實講，對著自己遞出拼圖的赤葦頗像是拿玩具打發小孩的失職大人，但木兔倒是沒什麼被敷衍的感覺。即便工作性質天差地遠，在社會闖蕩一段時間後，他多少能體會身為社畜不想工作卻非得這麼做的心情——順帶一提，關於這方面他也在佐久早身上學到了不少——再說，能看到赤葦被蜷縮著身子拼拼圖的自己逗笑的樣子，已經讓他足夠滿足了。
木兔眨了眨眼睛，以兩手抱胸的姿勢盯著拼圖塗料上朦朧的反光。
乍看之下圖案簡單的拼圖，似乎是拜複雜的背景所賜，意外的能消耗許多時間。然而問題不在這裡。 貓頭鷹的形狀已經大致成形，背景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最關鍵的雙眼卻空了出來，只看得到被拼好的色塊所包圍，空蕩蕩的灰色紙板。
偏偏他還找不到哪幾片缺失的拼圖落在哪裡。
「赤葦——」
長年來的習慣令他下意識地將最熟悉的姓氏喊出了口。赤葦慢吞吞地從電腦螢幕後探出頭，額前長了不少的瀏海順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落到一邊。
木兔突然有些後悔。仔細想想，為了這種小事而打斷赤葦辦公的節奏實在是不值得，但赤葦似乎看出了他眼底的悔意，搖搖頭說「沒關係」，又補上一句「我正好想休息」。
「所以前輩，怎麼了嗎？」
勞苦功高的編輯大人站起身，小幅度的在座位旁做了些伸展，接著踱步到木兔身邊。木兔朝一邊挪了挪，讓出空位，等赤葦再次坐下，才獻寶似的拿起拼圖，湊到赤葦眼前。
「如果我是這隻貓頭鷹的話，赤葦是不是就能變成我的眼睛，然後把空缺補起來了？」
「哈⋯⋯？」
縱使是赤葦也忍不住皺起了眉。 「抱歉，不是很懂您的意思。我以為您只是找不到拼圖，想跟我求助而已。」
「本來是這樣沒錯啦！」
木兔誠實的回答了。「可是你想嘛，赤葦就是我的眼睛啊？」
赤葦蹙著的眉毛鬆開了，同時也揚得更高了。他自鼻梁上取下眼鏡，滿臉認真。
「您確定要一雙近視的眼睛？」海一般的雙眸凝望著木兔，「這樣您會什麼也看不清楚喔。」 「不是那個問題！！」 表達方式一向異於常人的貓頭鷹急了。
他攬過赤葦的肩，要赤葦閉上眼睛，而被攬過的那人甚至還來不及重新戴好眼鏡，只好乖乖照辦。 「聽我說喔，赤葦——」
是赤葦讓他一次又一次的看清球網後的世界。
是赤葦讓拋起的球一次又一次的進入他的視野之內。
是赤葦，都是赤葦。讓他注意到方塊般密密麻麻的文字也有其樂趣的是赤葦、讓他願意在回家路上駐足欣賞夕陽的也是赤葦。幫助他展望世界的是赤葦，促使他偶爾回頭望向家中溫暖的燈火的也是赤葦。
赤葦京治是他的眼睛啊。
若是少了赤葦，他仍會擁有最有力的翅膀、足夠銳利的嘴喙和利爪，卻看不清眼前一切的美好。 路邊綻放的小花、枝椏上積著的白雪。一望無際的大海、佈滿彩霞的橙色天空。於是猛禽所注視之物再也不侷限於獵物。
尋回缺失的雙眼後，他才得以好好地看清這個世界。
「讓我看到這一切的是赤葦啊。所以，」 木兔咧嘴一笑。 「赤葦，當我的眼睛吧？」
「⋯⋯」
赤葦垂著臉，不知道是因為害臊又或是跟不上木兔跳躍的思維（木兔希望是前者）而沈默以對。良久後，他才低低的應了句「好的」，一邊微微點了點頭。 「那麼，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怎麼害羞後反而變冷淡了！！」
「沒有害羞，沒有冷淡。」赤葦用單手撐起身體，拍拍衣服，坐回辦公用的旋轉椅上，然後——
啪唧。
「啊。」
響起了壓下拼圖的聲音。但和普通的用手壓過拼圖不同，啪唧聲聽起來有點微妙的不同。 赤葦彎下腰，不怎麼意外的在椅子的滾輪下找到了數片被稍微輾過，畫著燦金色眼睛的拼圖。他捏著拼圖凸出的那端，將它們拎了起來。
「原來在這裡啊。」
與赤葦的冷靜不同，木兔倒抽一口氣。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帶傷」的拼圖，張開嘴巴。
「赤——葦——！」
「所以說，當您的眼睛也不是指字面上的意思吧。請放心，拼圖沒事，我也沒事，另外拼圖的名字更不叫赤葦。」
赤葦無奈的吐槽並安撫道，接過飛奔而來的木兔手中的未完成拼圖，一片一片的拼補起原先缺失的部分。
而最終，眨了眨雙眼的梟鳥展翅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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