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掛中天的熱辣豔陽、一幢復一幢的水泥建築、關東盆地的熱島效應,七月的東京悶熱得快要將人蒸熟。
海島的暑溽被柏油路吸收再吐出,濕黏的空氣沾上皮膚就有如裹上一層隱形的汗衣,只差一步就要被這誇張的天氣給炸成人肉天婦羅。
陽台的玻璃拉門敞開,只留下一半的紗窗和指縫大的開口,溫風滾著熱氣撲撲打在臉上,風鈴清脆地響。
鈴,鈴鈴。
啊,冰棒滴到臉上了。臥躺在桌腳邊的西谷後知後覺的想。
他偏了偏頭,透過四腳方桌底下看見了一雙腳步的趨近,和冰塊撞擊杯壁吭鏘入耳的聲音。
「抱歉哪西谷,什麼時候不挑,冷氣偏偏這時候壞掉…」西谷仰起頭看見倒轉的畫面裡兩杯深褐色的液體,和扎起馬尾的人臉上歉疚的表情。
「沒事啦!我不會熱!」他蹦跳起身,抹掉臉上黏答答的甜膩污漬和大大小小的汗珠。
「我剛剛叫了維修,但今天是假日,不知道會不會過來。」
「電扇還可以用吧?」
喀。
馬達緩緩開始運作,塑膠扇葉轉動的軌跡慢得可以將上頭的灰塵紋路看得一清二楚,和它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比起來,活像個努力過頭還是考了鴨蛋的學生。
喀啦喀啦,轟隆隆隆。
「這麼說,你們是不是又要打春高預賽了?」
「是啊!」西谷翻了個面撐起上半身,「上周才剛結束合宿,音駒還是老樣子的難纏!雖然夜久學長畢業了,但是二年級的芝山也是超──強的!一個咻──蹦──吧──!的就接到龍的扣球,他氣得牙癢癢呢哈哈哈哈哈!」
「你們都變得更強了呢,」西谷聽見東峰輕笑,「看來我得先把春高那幾天先排空了。」
「欸──旭前輩一定要來的啊!還要帶我們在東京玩!」
空氣又漸漸趨於靜默,電扇依舊達達地轉,運轉產生的熱能似乎讓房間更像間烤爐了,或是蒸籠。一陣暖風又挾著濕黏水氣溜進落地窗的洞口。
鈴鈴,鈴。
走向放在電視櫃旁小冰箱,西谷從冷凍庫拿出另一支嘎哩嘎哩,拆開包裝一口就咬下了一大角,清新的蘇打味在嘴裡蔓延。
嘎,嘎嘎。
「哪西谷…別吃太多冰棒啊,」注意到垃圾桶裡逐漸堆積起了垃圾與戀人頻繁起身的身影,東峰出聲提醒,「別像上次一樣又頭疼鬧肚子。」
「才不會呢!」西谷颯爽地咬掉剩下幾口,「我這次只吃了兩根!」
「好,好。」
壁鐘上的分針又走了好幾大格,門鈴沒有如兩人預期的響起,今天大概是吹不到冷氣了,西谷擦掉頸間的汗想著。
他反覆躺下又起身,看著五坪空間中央的小小方桌上堆積著一張又一張的草稿,人像、縱橫的直線、密密麻麻的數字、五顏六色──旭投入而專注地盯著那些自己看不懂的東西的炙熱眼神。
他抽起含在嘴裡的木棍,投進床腳旁的小鐵桶裡。
鏗,鏗啷。
偏過頭,遠方清明的藍天上浮掠過幾朵稀散的雲團,用著肉眼可見卻緩慢的速動過去。
…那裡會有什麼聲音嗎?
咬下西瓜會有清爽的聲音,落在場內的球會有後悔的聲音,那被攔網攔下的球…會是什麼樣的聲音呢?
空中從來就不是他的領域,他沒辦法在那裡戰鬥,無法聽見那裡會有怎樣的聲音。
──“就算你接球成功,我扣球沒成功就一點意義都沒有!”
──“就算把球做給我,我也不可能會得分。”
──“我好不容易接的球,你可別隨隨便便放棄啊!”
喀──。那不只是某根拖把桿子斷裂的聲音而已,而是牽著他與旭、兩人拉扯過度後,信任崩散的聲音。
我無法原諒你擅自放棄,西谷依舊記得自己對著旭這麼說,現在想來自己仍舊是過於無知了呢。
他沒聽過被一次次攔下的球發出了怎樣的聲音,就擅自怪罪於他,從沒想過那會是何等的絕望。
那次之後,他向自己發誓,絕對不能再讓自己和旭之間產生這種不幸福的聲音。
不過…幸福?怎樣才稱得上幸福啊?
「幸福…嗎?」
「嗯?西谷你說什麼?」
「哪,旭前輩,你覺得…怎樣的聲音,才算是幸福的?」
「…欸?幸福的聲音嗎…怎麼突然問這個?」
「學校作文題目啦──」西谷向後伸了個懶腰,「咿呀~暑假作業…」
「欸?學校作文題目現在出到這個樣子了嗎?真是可怕…」東峰拿下了眼鏡,向前拉了拉臂膀,「幸福的聲音嗎…『你們的背後有我?』」
「蛤…?」
「西谷之前很常說的那句啊,比賽前你都會那樣跟我們說。」東峰捋了捋下巴上的一小縷鬍鬚,「聽到那句話,就會覺得很安心。」
「那是一句話!我說的是聲音!聲音!」
「噢,那…」東峰歪了歪頭,笑開眼睛,「就是西谷的聲音吧。」
「…旭前輩在說什麼啊。」西谷翻身坐起,盤腿面朝著陽台的方向,耳根有些紅熱。
「那西谷呢?西谷覺得幸福的聲音是什麼?」
「我嗎──」西谷推了開紗窗,讓縫口更大了些,「以前覺得是排球穩穩落在小臂上、還有主將叫球的聲音,現在嘛──」
鈴,鈴鈴,轟隆轟隆,喀拉喀拉,鏗──啷。
「有前輩在的地方,就有幸福的聲音。」
-end-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