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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rt Desire

已更新:2022年3月9日


即使是理子這樣的女人也沒能逃過歲月和病魔的侵襲。握住她枯瘦的手指時,一繫想,一個聰明又美麗的女人,臨終前竟也能瘦成這副模樣,指骨幾乎要穿透皮膚一般。


「對不起。」他喃喃,輕輕撫過她的指腹,床上的人闔著眼睛,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已沒有力氣抬起眼皮。「對不起。」他又重複了一次,儘管聲細如蚊蠅。


他其實沒辦法明確地解釋為什麼現在要道歉,但她就要死了。意識到這件事之後,一陣恐慌陡地湧向他,這個他在世上所剩無幾的親人之一也要離開了。一繫感受到窗外的陽光潑在他身上,暖和得讓人想瞇起眼睛,心裡卻一陣陣地發冷。理子剛住院的時候還是冬天,寒風連著醫生的話一起颳到他耳裡,而現在是五月,夏天已經到了。


夏天啊……


「一繫,」理子仍是闔著眼,聲音沙啞卻敦實,半點不像一個行將就木的女人。「能把窗簾拉開嗎?我想看看太陽。」

一繫於是知道他的妻子已經看不見了。但他只是粗粗嗯了一聲,走到窗前把窗簾拉得更開了一點,又急急回到床邊,牽起那雙瘦骨嶙峋的手,感受生命的溫熱似乎一點一點自她體內流逝、散開,如一盞燈,終於迎向它油盡燈枯的終點。


病床上的女人淺淺笑起來。無論如何被病痛折磨,她都不曾愁眉苦臉,但一繫依然覺得此刻她的微笑是他見過最美的弧度,像一隻低唱婉轉的小調,蕩氣迴腸。他靜靜看著她,想把她最後的模樣記起,明白自己正在目送她走向沒有歸途的遠方。


陽光正好,像一雙溫暖親切的手撫在他頸間和背上。在五月和煦的日曬下,烏養理子的手終於徹底冰涼。



他是在理子的日記本裡找到那封信的。一繫指天發誓,他絕對無意偷窺妻子的隱私,可整理亡妻遺物這樣的事畢竟無法假手他人,一繫的動作往往又不怎麼輕手輕腳,不小心翻開那本赭色牛皮筆記本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但書頁中夾著的信封上確實寫著他的名字,給一繫這三個字也確實出自理子的筆跡。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揀起那封信,再小心翼翼地把日記本收進紙箱裡。信封看起來相當嶄新,大概是入院前寫的,那時候的理子知道她的身體即將急轉直下嗎?


給一繫。烏養一繫拾起書桌上的拆信刀,時常被磨礪的刃依然鋒利,平穩順暢地劃開紙張。裡頭只有一張小小的、方形的紙條,當然還是理子筆觸溫柔的字跡:願你餘生了卻夙願,不留遺憾。


遺憾?一繫抓著紙條的手頓了一下,然後他發現背面似乎還有一行字,隨著墨水淺淺地透過來。


愛你所愛,求你所求。一繫幾乎能想像理子寫下這句話時的表情,恬淡而溫柔睿智。是了,他想起為何他總是避免直視妻子的眼睛,那雙通透澄澈的瞳眸,總讓他覺得自己被看透得一乾二淨。她一直知道嗎?知道丈夫一直以來都無法將她視為愛人看待,知道他甚至不喜歡女人,知道他一直像個懦夫,懼於承認卻從來也沒能真正放下,假裝瀟灑卻固執地不停回憶那年夏天正好的日光。


理子和那傢伙的眼睛在他腦海裡輪流出現,最後重疊在一塊,如出一轍的狹長眼尾和淺色虹膜。他倆真像啊,一繫有些恍惚地想,誰也沒責怪他的逃避,只是笑著接受他做下的任何決定。

但這卻讓他更加羞愧。


愛你所愛,求你所求。

烏養一繫靜靜站在房裡,感受薰風吹來又離開。


也是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天,他第一次碰見貓妖。曾幾何時他把那人恨得牙癢,後來卻把貓又育史的一抬眉一撇嘴都烙進眼底心底,那個年代宮城到東京是極遙遠的距離,兩人也鐵了心要擊敗彼此,於是他們除了安排的練習賽之外很少見面,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電話聯絡,或許是這樣,一繫回想起來總覺得悵然,他從來沒能意會育史一次次的欲言又止背後是否有著什麼,也沒多思考自己一次次期待電話撥通時心跳過快的原因,只沉浸在勝負裡,育史一直沒能找到對象,玩笑般說起自己或許得就這樣和排球過一輩子了,於是一繫想,他終於能有一次贏的機會,接受母親的安排談起戀愛,不到一年就娶了女朋友,把近藤取代成烏養。


他喜笑顏開、向東京撥了通電話,那頭傳來漫長的沉默,最後育史說,他一定到。一繫笑著應了聲好。


貓妖準時到了,一繫這才發現理子和他有一雙相似的眼睛,彎起時都那樣令人心悸。而育史尤其,一繫看著他笑,心裡不知為何彆扭得不行,像穿上破了洞的襪子,或是前後弄反了的毛衣。親吻新娘的環節時他看著理子的眼睛,最終只是輕輕啄了下她的唇角,理子睜著眼,淺棕色瀏海自額角垂落,不曾責怪他突如其來且不合時宜的疏離,只是笑了下,帶著溫柔的理解,哪怕一繫當時並不明白有些事她比他還要了悟得早太多。


或許真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否則那種長久的彆扭感究竟從何而來呢?一繫想,然後隨著育史一直不婚的堅持,隨著入睡前望著身旁妻子的睡顏卻覺得心裡空落,他陡地明白,原來那份爭執勝負的渴望背後還有更多更深遠的意涵,有人早早懂了,他卻一直沒能看清。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兒子早已是知事的年紀,而妻子越溫柔體貼他就越恐懼,一繫把自己扔進排球裡,像一顆蓄力飛過大半個球場的跳發,至少在球場上他那些無處宣洩的畏怯和,當然,愛,還有理所應當存在的藉口。育史對此從沒多說什麼,正如當初接受他無意間結束了那個夏天的決定,他們依然是對手,也是彼此最特殊的摯友,這樣就很夠了,一繫自欺欺人地想,這樣就夠了。

才不夠。

墨水鏤在紙上,理子的話卻印進心裡,烏養一繫心想,才不夠。退縮了大半輩子,也該到頭了,育史從來就站在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不遠也不近,而是時候由他多踏出一步了。或許他們終究無法相攜而行,但起碼他們可以珍惜彼此都還在呼吸、都還健康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起看更多球賽、攀比更多無聊的雞毛蒜皮,可以暢聊餘生。這樣才對,這樣才夠。


一繫走到那台老式電話前,按下那串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愛你所愛,求你所求。


他聽著話筒傳來等待音,感覺心正在鼓漲,如過往無數次一樣。人生很短,遺憾卻很長。


現在,他要親手終結它。



by 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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