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夫日向 X 人魚影山
*是會吃人的那種魚（內文無此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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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漁夫每晚都出海捕魚，把他的網撒到海裡去。日向翔陽正以此為生，但靠海吃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風從內陸吹來的時候，他便幾乎毫無收穫，什麼也捕不到，或者最多只能捉到零星幾條小魚。不過當風朝岸上吹拂之時，魚將從深海裡游上來，跳進他的網底，好讓漁夫能把抓來的鮮魚帶到市場賣掉。
這天晚上，日向照常出海，在收網時發現漁網比以往都來得沉重，他甚至得用上吃奶的力氣方能將網拖至甲板上。漁夫難掩興奮地動作，手腳變得異常俐落。這想必會是場極其盛大的豐收祭，他想。日向繼續使勁拉著手裡那條沾滿腥味的粗繩子，手腕上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在皎皎月光的照映下顯現出一種鬼魅般的幽藍。煙霧朦朧的海面，此刻的晚風兇猛的猶如長著黑翅膀的怪物，從高高掀起的巨浪之間經過，像是從夏天粗壯的筋脈中逃生，抵達桅杆與船頭，再進入日向的眼裡。他用力一拉，圓長的浮標越來越接近，網終於升出了水面。
然而，網底既沒有豐沛的漁貨，也沒有漆黑的張著雙翼的怪物，只有一眼神充滿警戒的人魚躺在裡面。他的尾巴（還是應該稱之為尾鰭才好，日向不由得猶疑了片刻）的一部分卡在漁網的孔洞中，就此困住他的行動。人魚在被拉上海面的同時仍不斷地拍打掙扎，以致其尾崎和酷似人魚的皮膚皆有著淺淺的紅痕。
日向幾乎停止了呼吸。一張年輕男人的臉浮出水面，那是隻異常美麗的人魚。黑髮藍眼，晶石嵌進他的眼窩，安靜的眸光落於其中流轉，平靜但是銳利，就像裂成兩半的貝殼，盛夏時截斷船隻的暴風雨。而那場貝色的暴雨彷彿正下在日向身上，使他移不開眼。人魚的皮膚比珍珠還白，魚尾則是流淌的純銀。四周是洶湧的黑暗波濤，他隔著飛濺的潮水注視著漁夫，眼神比海波還要清澈。
這一瞬間，日向忽然想起了在家鄉流傳的某個傳說。每個沿海地區似乎都有著相同的傳說，儘管內容的細節因一代又一代的口頭傳述而難免有些差異，但說的終究還是一樣的東西。故事的主人公擁有一條長而有力且漂亮的尾巴，有時可以取代海神去掌控大海的浪潮，讓天颳風下雨、掀起道道比房屋還高的大浪；牠們還擁有世間最飄渺的天籟，魅惑人心的歌聲，能夠撼動聽者的精神與靈魂，而非他們纖弱的肉身。故事裡人魚的美是不可方物。
本應只出沒於傳說的神秘生物，永夜裡豔麗又恐怖的異教神，此刻卻活生生地出現在日向面前。人魚漂亮的五官蒼白得可比月亮與銀幣，幽深的雙眸正死死盯住日向，那是深淵怪物要吃人的眼神。怪物。日向這才意識到從小聽到大的故事還有後半段。在描繪完人魚的美貌後，傳說又寫到牠們鍾愛熱血肉的尖牙，熱衷食人、好撕裂人類腹腔和內臟，吃下他們的悲哀和痛苦果腹，充滿美與破壞的天性。因此，比起海神和漁民的守護者，居住在海堤邊的人類明顯更懼怕自己面前的這個生物。
年輕且勇敢的漁夫不畏懼光腳走在怪石嶙峋的海岸，也不害怕雙腳被礫石磨蝕成兩根粗礪的白骨，沾得滿地是血。他想自己可能著了魔，彷如一場海洋污染，自己的心臟因人魚而顫慄不止－－源頭並非恐懼－－他試探地靠近網裡的人魚。
「你⋯⋯還好嗎？」
好極了，看來他真的是瘋了，這肯定是月亮引起的。*
人類與人魚的語言並不相通，雙方使用著截然不同的語言系統。人類因經年累月的語言流變而替換、增加了諸多字詞，人魚說話則像鯨魚的叫聲，於是他們注定無法依靠聲音溝通，更難以真正理解彼此。眼前的人魚明顯沒有聽懂日向的問題，只繼續瞪著他看，然後奮力將尾巴擊打於他腳邊的木板上。日向反應過來，臉帶歉意的替人魚解開纏繞的漁網。
當尾鰭重獲自由時，人魚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他看起來心情很是愉悅，和先前那氣得幾乎要咬碎牙齒的狀態完全相反，他似乎在微笑，即便那彎起的幅度極其細微，甚至不同於人類所認知中的笑意，好似他以前根本沒有如此笑過般的詭譎，直叫人不寒而慄。他那一雙眼睛，那雙嵌滿寶石的眼睛發光而且圓潤，同高掛於天頂的貝色明月相似，日向因此愣在原地，他醍醐灌頂，察覺到人魚與月亮同源，即是其本身。
「⋯⋯真想聽懂你們的語言。」日向鬼使神差地開口，「我的意思是，抱歉，把你弄到這裡來。」
人魚看上去有些困惑，只瞟了日向一眼後便開始環顧四周，接著用雙手撐起身子 尾巴左右擺動，緩緩地移往船邊，打算回到他的大海。噗通一聲，他重新落入水中，冰冷的海潮漫過其頸窩，滋潤了人魚因長時間暴露在空氣裡而變得乾澀的皮膚。見狀，日向趕緊撲向船緣，探出頭去尋找人魚的蹤影。
「你要走了嗎？但我想跟你一起離開⋯⋯可以嗎？」他忍不住問，語氣裡隱隱帶了些懇求，而日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人魚待在原處，仰頭靜靜望著他好一會後方搖了搖頭。他伸手指向日向身後那團陰影，輪廓的邊緣因上方的月光隱約有些模糊，不過他仍注視著它，陶瓷般的唇上上下下地開闔，自齒縫洩出的聲音既尖銳又刺耳。日向頓時感到頭皮發麻，似是有把剃刀來回刮著他的腦幹。他捂住一邊耳朵，將視線凝滯於對方的嘴唇上，好像如此一來自己便能知道人魚在說什麼那般。不可思議的是，他確實成功了。終於，終於，人類讀懂了人魚的語言。
不行。你是人類，你有靈魂，所以我帶不走你。人魚對他不感興趣，毫不猶豫地拒絕他。而且在水裡你也不能呼吸，你會死的，死人沒有活人好吃。人魚這麼回答。甫說完，他一掃尾巴便轉過身，消失在無盡黑暗的波濤之中。
日向眼睜睜地看著人魚遠去，見那條白銀的魚尾在波光粼粼的海浪間起起伏伏，月華則悄悄跟在他身後，灑出一道綿延悠長的珍珠地毯，一路隨著人魚去往很遠的遠方。日向的心臟停跳，狂風和巨浪捲走了他的體面，卻沒帶走他的瘋癲，於是年輕的漁夫就此著了魔。
那之後，暴雨連續下了七天，他便也有七日沒有出海，卻仍每天都站在岸邊，望著海水發呆了很久，好讓夏日豐沛的雨水把他淋得全身濕透。他的人魚他的月亮他的珍珠，從此被他藏進胸膛，因為日向翔陽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一條有著銀色尾巴的人魚。
END.
*西方文化中，月球與精神錯亂和非理性相關聯。精神錯亂（lunacy）和瘋癲（loony）這兩個字都源自拉丁文的月亮「Luna」。
by 匿名排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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